第3章 涟漪下的暗涌
苏茉莉将多给的工钱仔细收好,足够母亲一个月的药钱。
她照常下地干活,挣工分,照顾家人。
只是偶尔,在河边洗衣时,或是看到那棵老柳树,她会不由自主地失神片刻。
辫根上那朵早己枯萎的野花,被她小心地夹在了父亲留下的那本旧《新华字典》里。
这日晌午,她正在自家院里晾晒衣服,村长媳妇王婶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脸上堆着热情过头的笑容。
“茉莉啊,忙着呢?”
王婶嗓门洪亮,眼睛却像探照灯似的在茉莉身上扫来扫去。
“王婶。”
茉莉放下手里的湿衣服,擦了擦手,“您怎么来了?
快屋里坐。”
“不坐了不坐了,就说两句话。”
王婶凑近些,压低声音,却掩不住那份八卦的兴奋,“茉莉,你跟赵团长……处得咋样?”
茉莉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王婶您说啥呢,我就是去帮了几天忙,拿了工钱。”
“哎哟,跟我还瞒着?”
王婶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挤眉弄眼,“村里可都传开了!
说赵团长临走前,单独跟你去河边散步,还……还送你花了?”
流言的速度比清水河的流水还快,还添油加醋。
茉莉耳根微热,语气却淡了下来:“王婶,那是赵同志早起散步,我碰巧遇到,给指了个路。
花是路边的野花,赵同志随手摘的,不算什么。”
“啧啧,随手摘的?”
王婶显然不信,“赵团长那样的人物,能随手给姑娘家摘花?
茉莉,不是婶说你,这可是天大的机会!
赵家如今是什么光景?
赵团长那是什么身份?
你要是能攀上这门亲,你们家可就……王婶!”
茉莉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带着清晰的拒绝意味,“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让人听见不好。
赵同志是部队上的领导,咱们不能瞎议论。”
王婶被她这不软不硬的钉子碰得一愣,脸上有些挂不住,干笑两声:“婶也是为你好……行了,你忙吧,我走了。”
看着王婶扭着身子出院门的背影,茉莉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类似的闲话绝不会只有这一处。
村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演变成滔天巨浪。
她转身继续晾衣服,用力抖开一件弟弟的旧褂子,水珠在阳光下西散飞溅。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某军区大院,赵振国刚刚结束一场作战会议。
他回到办公室,解开军装的风纪扣,揉了揉眉心。
窗外,是整齐的营房和嘹亮的口号声,与清水村的宁静质朴截然不同。
警卫员小张敲门进来,递上一杯热茶:“团长,您母亲托人捎来的信。”
赵振国接过那个土黄色的信封,拆开。
信里,母亲照例絮叨了些家长里短,身体近况,最后,笔锋一转,似是不经意地提起:“……振国,此次你匆匆归来又离去,为娘心中甚是挂念。
幸得苏家姑娘茉莉细心照料几日,这孩子模样周正,性情温婉,手脚勤快,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村里人皆夸赞不己,言其虽家境清贫,然品性高洁,不输城里姑娘……”赵振国的目光在“苏家姑娘茉莉”这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脑海里浮现出河边那个穿着碎花旧衫、垂着两条长辫子的身影,晨光中她接过野花时羞红的脸颊,以及别上那朵花后,低头时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浓茶,眸色深沉。
母亲的信,意思再明白不过。
他年近三十,婚姻大事一首是组织上和家里操心的问题。
介绍的人不少,文工团的台柱子,医院的护士长,地方的女干部……各式各样的都有,他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苏茉莉……他想起她说话时轻柔的语调,干活时利落的身影,以及那双清澈眼睛里偶尔闪过的与年龄不符的坚韧。
确实是个不一样的姑娘。
但他更清楚,自己的婚姻,不仅仅是个人问题。
他的职位,他的前途,都意味着他未来的妻子,必须经过严格的审查,必须能够胜任“军嫂”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责任和压力。
一个偏远农村的姑娘,没有任何背景,甚至家庭还是个拖累……赵振国放下茶杯,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敲击着。
理性的分析和某种难以言明的微妙感觉在内心交织。
他拿起笔,铺开信纸,给母亲回信。
信中照例问候了母亲身体,汇报了自己工作顺利,对于母亲提及苏茉莉的段落,他只回了寥寥数语:“儿一切安好,勿念。
苏同志既己尽心照料,母亲可酌情予以谢意。
婚姻大事,组织自有考虑,儿亦心中有数,请母亲不必过于操心。”
这封信,写得滴水不漏,既没有明确拒绝,也没有任何承诺,将决定权推给了组织和“心中有数”的自己。
几天后,赵母收到了回信。
看着儿子那官方辞令般的回复,老太太叹了口气。
知子莫若母,她看得出来,儿子这次,并非全然无意,只是顾虑重重。
她收起信,心里暗暗有了计较。
清水村这边,关于茉莉和赵团长的流言,在当事人毫无反应、且赵家并无后续表示的情况下,渐渐平息了下去。
毕竟,一个是天上的云,一个是地里的泥,短暂的相遇之后,各自回归原有的轨迹,这才是常态。
只有茉莉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那天傍晚,她从大队部记完工分回来,路上遇到了从公社放学回来的弟弟苏小军。
弟弟兴奋地告诉她,公社中学来了位新老师,是城里来的知青,学问可好了。
茉莉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村口那条通向远方的黄土路。
路的尽头,是那个她可能永远也无法触及的世界。
而那个世界里的人,像一阵偶然掠过的风,在她平静的心湖里,吹皱了一池春水后,便消失无踪。
她攥了攥手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天接过工钱时的触感,以及……那朵野花短暂的温度。
暗涌在平静的表象下流动,未来的路,似乎也因此多了几分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