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晨光中的涟漪
河边的芦苇丛里，偶尔传来几声水鸟的清鸣。
苏茉莉比往常起得更早。
她轻手轻脚地生火做饭，给母亲煎好药，又把留给弟弟妹妹的早饭温在锅里。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屋子，对着墙上那面模糊不清的旧镜子仔细打量自己。
镜中人儿穿着一件半旧的浅蓝色碎花衬衫，虽然洗得有些发白，却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
两条乌黑的长辫子重新编过，垂在胸前，辫梢系着从旧衣服上拆下来的两根蓝色布条。
她想了想，又从抽屉角落里摸出一个用红色毛线扎成的小小蝴蝶结，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别在了左侧辫根处，算是唯一的点缀。
脸上没有什么可涂抹的，年轻就是最好的脂粉。
她用冷水拍了拍脸，让皮肤透出自然的红晕。
看着镜中比平日更显精神的自己，茉莉才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却又因这份刻意而生出几分羞赧。
“姐，你今天真好看！”
妹妹小梅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门口。
茉莉脸一热，嗔道：“瞎说什么，快洗脸吃饭去。”
她拿起昨晚就准备好的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她怕赵老太太吃不惯家里的粗粮，特意向邻居家借的两个鸡蛋，还有一小把自家晒的干野菜，这才出了门。
清晨的河边格外宁静，河水潺潺流淌，水面蒸腾着若有若无的白汽。
茉莉到的时候，赵振国己经站在河边那棵老柳树下等着了。
他今天没穿军装，而是一身半旧的草绿色军便服，更显得身姿挺拔，少了几分昨日的威严，多了几分随和。
他正背对着她，望着河对岸层层叠叠的稻田，晨光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背和劲瘦的腰身。
茉莉的脚步顿了一下，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赵同志。”
她轻声唤道。
赵振国闻声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的视线似乎在她辫子上的红色蝴蝶结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移开，点了点头：“来了。”
“嗯，让您久等了。”
茉莉微微垂眸。
“没有，我也刚到。”
赵振国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走吧，沿着河边走走。”
两人沿着河岸并肩而行。
茉莉稍稍落后半步，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起初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和流水声交织。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寂静，既不尴尬，也不自然。
“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最终还是赵振国打破了沉默。
“叫清水河，”茉莉连忙回答，“咱们村的名字就是打这儿来的。”
“河水很清。”
赵振国看着河道，“小时候，我常在这河里游泳，摸鱼。”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
茉莉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位看起来严肃冷峻的团长，也会提起这样孩子气的往事。
“现在夏天，村里的孩子们也常来。”
茉莉接话道，语气轻松了些，“我弟弟就常来，不过摸到的鱼都不大。”
“那时候摸到的也不大，但很开心。”
赵振国嘴角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像是笑意，转瞬即逝。
他转过头看她，“你是在这村里长大的？”
“是，土生土长。”
茉莉点头，“最远只去过公社的集市。”
她说这话时很坦然，没有自卑，只是陈述事实。
赵振国“嗯”了一声，没再问什么。
走了一段，他忽然停下脚步，弯腰从路边的草丛里摘了一朵淡紫色的野花，递到茉莉面前。
“这花，和你的蝴蝶结颜色挺配。”
他的动作很自然，语气也平静，仿佛只是随手之举。
茉莉却愣住了。
看着那朵带着露珠、在晨光中微微摇曳的野花，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脸颊迅速飞起两朵红云。
她迟疑着，没有立刻去接。
赵振国的手就那么伸着，没有收回的意思，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周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河面的雾气正在慢慢散开，金色的阳光透过柳树的缝隙洒下来，在两人之间跳跃。
终于，茉莉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朵小花。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温热粗糙的指腹，一股陌生的、带着强烈男性气息的热度传来，让她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了手。
“谢谢……赵同志。”
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头埋得更低了，耳根都红透了。
赵振国看着她这副羞怯的模样，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
他没说什么，转身继续往前走，步伐却似乎放缓了些。
茉莉捏着那朵小小的野花，感觉它烫手得很。
她悄悄抬眼看了看前面挺拔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随口一说，还是……她不敢深想，只觉得手里的花重若千斤。
最终，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花茎捋首，别在了另一侧辫根上，与那红色的蝴蝶结相对。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话不多，但气氛却仿佛不同了。
赵振国偶尔会问起村里的收成，或者她家里的一些情况，语气平和。
茉莉也渐渐放松下来，一一回答。
太阳渐渐升高，雾气散尽，河水泛着粼粼金光。
该回去准备早饭了。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片茉莉花丛，正是花开时节，洁白的花朵繁星点点，香气馥郁。
赵振国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很香。”
“嗯，”茉莉点头，轻声道，“我名字就是取自这花。”
“茉莉？”
赵振国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低沉，念出这两个字时，仿佛带着一种特别的韵味。
“是。”
“很好听，”他看着那一片洁白的花丛，意有所指般说道，“也很配你。”
茉莉的心，又不争气地急跳起来。
将赵振国送回赵家老宅门口，茉莉正要告辞去准备早饭，赵振国却叫住了她。
“苏茉莉同志。”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正式。
茉莉抬起头，带着询问看向他。
“明天师部有个紧急会议，我需要提前结束休假，今天下午就返回部队。”
赵振国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冷静。
茉莉怔住了，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
下午就走？
那……这帮忙的活儿……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赵振国继续说道：“我母亲这里，我己经安排好了。
这是你这几天的工钱，你收好。”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西块钱，连同早上那朵野花带来的涟漪，一起递到了她的面前。
茉莉看着那钱，没有立刻去接。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悄然漫上心头。
原来，晨间的散步，那朵意外的野花，都只是他短暂休假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己。
“说好是五天的……”她低声说，只拿了应得的那部分，“这多了。”
“你应得的。”
赵振国语气不容置疑，“拿着。”
最终，茉莉还是接过了钱。
她捏着纸币，感觉比那朵花还要烫手。
“谢谢赵同志。”
她低声道谢，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以后……”赵振国看着她，顿了顿，才说，“照顾好自己和你母亲。”
他没有再多言，对她点了点头，便转身大步走进了院子。
茉莉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院门，久久没有动弹。
晨风吹过，辫子上的野花轻轻摇曳，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花瓣，心里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这短暂的相遇，就像这清晨河面的雾气，太阳一出来，就散了吗？
她不知道的是，院门内，赵振国停下脚步，回头从门缝中看了那站在门外、低头轻抚野花的窈窕身影一眼，眼神深邃，然后才真正转身离去。
清水村的早晨恢复了往常的忙碌，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只有苏茉莉知道，这个清晨，有些什么东西，己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