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残烛1郎中说我中了“缠丝”，还有三个月可活。挺好。比起像我父兄那样，
一辈子为国征战，最后落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死在刑场或者战场上，
我李晚辞能死在暖和的床上，算是善终。父兄的棺椁被草草扔在乱葬岗那晚，我就明白了。
这世道，好人活不长，祸害遗千年。那我这最后的三个月，就当个祸害吧。
我把头上最后一根素银簪子当了，揣着银子去了西城最有名的“清风楼”。
嬷嬷扭着腰过来：“姑娘，我们这儿是清雅之地，不接待女客……”我把钱袋拍在桌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找个最落魄，最听话，最好看的书生。”嬷嬷掂了掂钱袋，
脸上笑开了花：“有有有！刚来的赵清安，模样顶好，就是病秧子一个，
家里穷得叮当响……”“就他。”2赵清安被带进来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瘦，
脸色苍白，但眉目如画，像一尊易碎的玉观音。他咳嗽两声，对我躬身一揖：“姑娘。
”声音清冽，带着点虚弱的沙哑。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从今天起，你归我了。
包吃包住，每月十两银子。”他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抖。“姑娘，小生……小生卖艺不卖身。”我差点笑出声。“放心，
我对你的身子没兴趣。”我指了指桌上堆积如山的书本，“我要你考上功名。”他更疑惑了。
“我李晚辞这辈子，没别的念想，就想过一把‘状元夫人’的瘾，哪怕是假的。”我凑近他，
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味，“你只管读书，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要拒绝。然后，他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看向我，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3我在城西租了个小院。赵清安果然很听话，每日里除了读书，就是喝药。他身子弱，
夜里咳嗽得厉害，我就去给他拍背，端水。他总是一脸歉疚：“拖累姑娘了。”“叫我晚辞。
”我把一碗冒着热气的药递给他，“赶紧喝，喝好了才能去考状元。”他接过碗，手指冰凉，
碰到我的指尖，像被雪擦了一下。他喝药的样子很乖，眉头都不皱一下。
我看着他脖颈上脆弱的青筋，心里某个地方微微一动。我猜，我大概是疯了，
临死前还想抓点暖和气。我的嫁妆很快就见底了。我开始接一些绣活，没日没夜地绣，
眼睛都快熬瞎。偶尔，我也会换上旧日的劲装，蒙上面，去地下拳场打两场黑拳，赚点快钱。
有次我带着伤和银子回来，赵清安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月光照得他脸更白了。
他看着我衣角的血迹，嘴唇动了动：“晚辞……”“摔了一跤。”我打断他，
把银子塞他手里，“拿去，买点好纸墨。”他没接钱，反而握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心很烫。
“别去了。”他声音很低，“我……我心疼。”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我甩开他的手，语气故意放得轻松：“少废话，等你将来飞黄腾达了，十倍还我。
”我转身进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手腕上被他握过的地方，
还残留着滚烫的温度。我怀疑，这毒是不是已经开始侵蚀我的脑子了。我竟然，
有点贪恋这点虚假的温暖。4我把父兄留下的一个护心镜当了，
换回一支据说能提神醒脑的百年老参。回到小院，赵清安不在。他常看的书还摊在桌上。
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想帮他收拾。手指碰到书页，却感觉底下压着什么东西。
是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异常坚韧的纸。我心跳漏了一拍。我慢慢把它抽出来，展开。
上面是一幅精细的京城布防图草稿，旁边还有几行小字，分析着城防换岗的漏洞。这笔力，
这见解，绝不是一个普通病弱书生能有的！窗外传来脚步声，是赵清安回来了。
我迅速将图纸按原样折好，塞回书下，走到窗边，假装看外面的梧桐树。“晚辞，你回来了？
”他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的笑意，“我今日去拜见了恩师，
他指点了我许多……”我转过身，看着他清澈无辜的眼睛，也笑了笑：“是吗？那真好。
”我猜，我包养的这只金丝雀，爪子可能比我想象的要锋利得多。而我父兄的死，
或许……第二章 惊雷1赵清安口中的恩师，是当朝吏部尚书赵寅，一个出了名的清流领袖。
我父兄当年被定罪，他也在联名的折子上签过字。赵清安能拜入他门下，我本该高兴。
可那张城防图，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我开始留意赵清安。他的药渣，
我偷偷拿去找相熟的老郎中看。老郎中说，都是些温补的药材，治不好病，也吃不死人。
他的虚弱，可能是装的。他偶尔出门，说是去文会，我却在他换下的衣服上，
闻到过极淡的、只有顶级勋贵才用得起的龙涎香气。疑心像野草，在我心里疯长。2那天，
赵清安说赵尚书要考校他学问，带他出城去别院小住几日。他前脚刚走，
我后脚就换上了一身夜行衣。我必须去赵府看一看。有些答案，坐在这个小院里，
永远等不到。赵尚书府邸守卫森严，但我李家轻功独步天下。我像一道影子，
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后院。我躲在一丛茂密的竹子后，看见赵尚书背对着我，
正在和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说话。“……李家那边，最后几个钉子，清安差不多都套出来了。
等科考后，就可以彻底拔除。”我浑身血液瞬间冰凉。钉子？
是在说我父兄那些誓死追随的旧部吗？“少爷这次牺牲不小，
陪那李家的丫头演了这么久的戏。”管家谄媚地说。赵尚书轻笑一声，
带着居高临下的嘲弄：“清安这孩子，就是贪玩。说什么‘微服访贤’，体验民间疾苦。
还跟我说那李晚辞性子粗野，空有几分姿色，等事成之后，便找个由头打发了，
另娶一位真正的名门闺秀。”我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原来，我不是在包养他。
是他，和他们赵家，在圈养我这条等着被榨干最后价值的鱼。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竹子叶片刮过我的脸颊，又湿又凉。我笑不出来，眼泪也流不出来。
只觉得胸口那颗中了毒的心，此刻被冻成了冰块，然后被狠狠敲碎。
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小院的。天快亮了。我坐在冰冷的石凳上，
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桌上，还放着我没绣完的鸳鸯枕套，和赵清安没喝完的半盏冷茶。
过去几个月的温情，此刻回想起来，每一帧都像是在扇我的耳光。
我把他当成溺水时抓住的浮木，他却把我当成池塘里最好钓的那条蠢鱼。我起身，走进屋里，
从床底的暗格里拿出一个木匣。里面是我父兄的几件遗物，还有我整理的，
关于当年战败一事的所有疑点。我原本打算，在我死前，把这些托付给赵清安。
求他看在……看在这几个月的份上，替我李家，讨一个公道。现在，不用了。我拿起火折子，
点燃了那些纸张。橘黄色的火焰跳跃着，吞噬掉我最后的天真和幻想。火光映着我的脸，
我猜，我的表情一定很平静。因为心死了，人反而就冷静了。4火焰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
我换了一身最体面的衣服，对着模糊的铜镜，仔细描眉，涂上口脂。然后，
我径直走向吏部尚书府。门房拦住我。我说：“我叫李晚辞，要见赵尚书。告诉他，
我能帮他儿子，坐稳今年的状元位。”我被带进了书房。赵尚书坐在太师椅上，
依旧是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李姑娘，
找老夫何事？”我看着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我愿服下‘三日断魂散’，在殿试当天，
于金銮殿上以血为墨，状告主考官舞弊，为令公子铺就一条直通状元的青云路。
”赵寅瞳孔微缩。我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冷静：“但我有一个条件。”“我要你赵家，
开祠堂，告宗亲，堂堂正正收我做义女。”第三章 毒计1赵寅盯着我，
那双惯常隐藏在温和后面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像鹰。“李姑娘，”他指尖敲着紫檀桌面，
“‘三日断魂散’，服下者三日必死，状若癫狂，血尽而亡。你凭什么觉得，
老夫会信你一个将死之人的疯话？”我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就凭我知道，今科副主考，
是您的人。”我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更凭我知道，
您需要一场足够大、又能完全掌控的‘舞弊案’，来扳倒正主考，王太傅。
而我这个‘叛将之女’，身中奇毒，血溅金銮，攀咬王太傅……是最好不过的刀子。
”书房里静得能听到灯花爆开的噼啪声。赵寅脸上的肌肉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我猜，
他是在评估，我到底知道了多少。半晌，他忽然笑了，带着一种欣赏毒蛇般的冷意。
“清安说得不错，你确实不笨。”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做我赵家义女？
你配吗？”“我配不配，取决于我这把刀，够不够快，够不够狠。”我也笑了，
“我成了赵家女，我的死，就是赵家‘大义灭亲’，忠心为国。否则，
我就是攀咬赵家子的疯妇。赵尚书，这笔买卖，您不亏。”他沉默地看着我，
像在掂量一件器物。“好。”他终于吐出一个字，“三日后，开祠堂。现在，把药吃了。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白玉小瓶，推到我面前。那瓶子触手冰凉。我拔开塞子，
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没有犹豫，我仰头将里面腥臭的液体一饮而尽。
喉咙像被烧红的烙铁滚过，剧痛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我强撑着，把空瓶放回桌上，
发出清脆的声响。“义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女儿，告退。
”2走出赵府大门时，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缠丝”的毒在体内蠢蠢欲动，
这“三日断魂”更是凶猛。两股毒性在我身体里冲撞，像有无数根针在扎我的骨头。
我扶着墙，慢慢走回那个小院。赵清安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院门口，神色焦急。看到我，
他快步迎上来。“晚辞！你去哪儿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他伸手想扶我。
我侧身避开他的手，他的指尖落了个空，僵在半空。“没事。”我绕过他，走进院子，
“去了趟当铺。”他跟在我身后，语气带着责备和担忧：“缺钱怎么不跟我说？
我可以去找恩师……”“找你恩师？”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扯出一个极淡的笑，
“然后呢？让他再接济我们一些？赵清安，我们非亲非故，总不能一直靠别人施舍。
”他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说这么生分的话。那双总是清澈含情的眼睛里，
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不知所措的情绪。“晚辞，你……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他试探着问。我猜，他是在想，我是不是听到了那些关于他和某位贵女的风言风语。
“听说什么？”我故作茫然，“哦，你是说你要飞黄腾达，就看这次科考了？放心，我知道。
”我没再看他，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我能听到他在门外徘徊的脚步声，
和他压抑的咳嗽声。我慢慢滑坐在地上，体内的毒素和恨意交织翻涌。我蜷缩起来，
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3三天后，赵家悄无声息地开了祠堂。
过程很简单，甚至有些简陋。除了赵家几个核心族人，没有外客。
赵寅对着祖宗牌位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无非是怜我孤苦，收为义女，以慰我心。
我跪在冰冷的青砖上，磕头。起身时，我看见站在赵寅身后的赵清安。他脸色苍白得吓人，
比我这中了双重剧毒的人还要难看。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是全然的震惊、困惑，
还有一丝……被背叛的愤怒？我觉得有些好笑。他有什么好愤怒的？礼成后，
赵寅把我叫到书房。“这是‘三日断魂’的部分解药。”他又拿出一个更小的瓷瓶，
“能暂时压制毒性，让你撑到殿试那天。事成之后，给你另一半。”我接过，
拔开塞子闻了闻，一股清凉的药香。我当着他的面服下。一股凉意散开，
体内的灼痛果然减轻了不少。果然是老狐狸，根本不信我会乖乖赴死。
“好好准备你的‘状纸’。”赵寅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别忘了，你父兄的污名，
还有你李家族人的性命，都系在你接下来这场戏上。”他在提醒我，我还有软肋捏在他手里。
我垂下眼：“女儿明白。”4我以“静养”为名，被安置在赵府一个偏僻的院落。
赵清安来找过我几次，都被丫鬟挡了回去。理由是“小姐身体不适，需要静养”。
我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果然，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夜晚，他翻窗进来了。
他身上带着湿漉漉的潮气和酒气，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温润，
而是带着一种赤红的、压抑的疯狂。“为什么？”他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仿佛要捏碎我的骨头，“李晚辞！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认贼作父？！”我看着他，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丝滴落，划过他俊美的脸庞。我猜，他此刻的痛苦，有几分是真，
几分是演技？“贼？”我轻轻重复这个字，笑了，“赵公子，我父兄是通敌叛国的逆贼，
全天下都知道。赵尚书收留我，是仁善。我怎么是认贼作父呢？”他的呼吸一窒，
眼神更加痛苦。“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明知道……”“我知道什么？”我打断他，
用力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我知道你赵清安，是赵尚书的宝贝儿子？
我知道你接近我，只是为了套取我李家旧部的名单？我知道在你和你爹眼里，
我李晚辞又蠢又贱，活该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我一口气吼出来，胸口剧烈起伏，
喉咙里又涌上腥甜。赵清安像是被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
抓着我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你……你什么时候……”他嘴唇翕动，脸色惨白如纸。
“重要吗？”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赵公子，戏演完了，
就该散场。现在，我是你‘妹妹’。”最后两个字，我咬得极重。他踉跄着后退一步，
撞在身后的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
最终都化为一片沉沉的死寂。“好……好得很。”他低低地笑了两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