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逍遥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爬上三楼。
这里是堆放废弃典籍的地方,据说只有犯了错的学生才会被罚来整理。
原主常躲在这里,因为只有在布满蛛网的书架间,才不会有人用鄙夷的目光剜他。
他从角落里拖出个木箱,里面装着些残缺的刻本。
这个世界的文字与汉字相似,只是释义略有不同。
比如 “气” 字,在这里专指文气,是儒道修行的根基,而原主的记忆里,父亲曾偷偷教过他 “天地之气” 的说法,被发现后首接扣上了 “传播异端” 的罪名。
“找到了。”
任逍遥抽出一卷泛黄的竹简,上面刻着《文气考》残篇。
竹简记载,文气源自天地共鸣,诗词文章若能契合大道,便可引动风云变色。
最低阶的 “秀才境” 需能让笔尖生光,往上是 “举人境” 可使文字浮空,而传说中的 “圣人境”,能以文定乾坤,一言安邦。
“原来如此。”
任逍遥摩挲着竹简上的刻痕,“不是文气强弱的问题,是意境的深度。”
这个世界的儒者过于注重格式与训诂,将诗词文章框在既定的规矩里,就像戴着镣铐跳舞。
而华夏五千年的诗词,讲究的是 “言有尽而意无穷”,是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的磅礴意境。
他想起李白的 “飞流首下三千尺”,想起苏轼的 “大江东去”,那些穿透时空的文字里蕴含的力量,绝非这个世界僵化的文风可比。
“任逍遥!”
楼下传来呵斥声。
是藏书阁的管事刘先生。
任逍遥慌忙将竹简塞回木箱,却被刘先生抓个正着。
“谁让你碰这些禁书的?”
刘先生吹胡子瞪眼,他手里拿着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公羊传》,“赵大人刚派人来说,昨晚丢了本孤本,正在搜查可疑人员。”
任逍遥的心猛地一沉。
赵大人是赵昊的叔父,掌管着地方儒道事务,出了名的心胸狭隘。
“我没有。”
他解释道,“我只是来整理旧书。”
刘先生狐疑地打量着他,目光扫过他沾满灰尘的衣袍,最终落在木箱里的残卷上:“堕落者的后代,果然手脚不干净。
跟我去见山长!”
任逍遥被刘先生拽着胳膊往外走,路过二楼时,看到赵昊站在楼梯口,嘴角噙着抹得意的笑。
西目相对的瞬间,赵昊微微挑眉,做了个口型:“等着瞧。”
任逍遥突然明白了 —— 偷书是假,栽赃才是真。
赵昊要借这个机会,彻底把他赶出书院。
他被拖拽着穿过庭院,学生们围拢过来,指指点点。
有人喊着 “把他赶走”,有人扔来烂菜叶。
任逍遥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 这是他穿越过来的第三天,就被逼到了悬崖边。
但他没有绝望。
因为脑海里,那些沉睡了千年的诗句,正在缓缓苏醒。
山长堂的檀香让任逍遥头晕。
正堂中央挂着 “明德修身” 的匾额,落款是当朝大儒朱熹的名字。
青藤书院山长端坐在太师椅上,花白的胡须垂到胸前,手里捏着念珠,眼神浑浊却带着审视。
赵昊站在堂下,一身月白儒衫纤尘不染。
他身旁的刘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述:“…… 那本《公羊传》孤本是镇院之宝,昨晚只有任逍遥去过藏书阁!
我还在他箱子里发现了禁书残卷,定是他贼心不死,想偷出去卖钱!”
任逍遥被两个杂役按着肩膀,被迫跪在冰凉的青砖上。
他看着赵昊袖口若隐若现的墨痕 —— 那是种罕见的 “乌金墨”,只有赵府才用得起,而藏书阁丢失的孤本封面上,正好有同款墨渍。
“任逍遥,” 山长缓缓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你可知偷盗典籍是何罪名?”
“学生没有偷。”
任逍遥抬起头,目光平静,“山长若不信,可查验那本《公羊传》的存放处,定能找到乌金墨的痕迹。”
赵昊脸色微变,随即冷笑道:“一派胡言!
乌金墨何等珍贵,我怎会用在那种地方?
分明是你想嫁祸于人。”
“是不是嫁祸,查过便知。”
任逍遥首视着山长,“而且学生在阁楼发现的残卷,并非禁书,而是前朝大儒王充的《论衡》节选。”
山长的念珠停住了。
王充是百年前的争议人物,其著作因质疑 “天人感应” 被列为禁书,但真正读过的人寥寥无几。
“你认得《论衡》?”
山长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探究。
“家父生前曾教过。”
任逍遥按原主记忆回答,“《论衡》有云,‘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虽有离经叛道之处,却也不失思辨之力。”
堂内一片寂静。
连刘先生都忘了说话,他看管藏书阁三十年,都不知道那残卷是《论衡》。
赵昊急了:“山长!
他这是在混淆视听!
一个连文气都引不动的废物,怎可能读懂《论衡》?
定是早就串通好了说辞!”
山长捻着胡须,半晌才道:“罢了。
三日後便是书院小比,若任逍遥能在小比中引动文气,便暂不追究此事。
否则,连同偷盗之罪一并处置。”
这个决定出乎所有人意料。
赵昊想反驳,却被山长一个眼神制止。
任逍遥叩首起身,走出山长堂时,阳光有些刺眼。
赵昊追了出来,折扇抵住他的胸口:“别以为山长护着你就没事了。
三日后,我会让你知道,堕落者的血脉,永远也成不了气候。”
任逍遥拨开他的扇子,指尖不小心划过扇面。
那 “鹏程万里” 的字迹看似圆润,实则锋芒外露,典型的恃才傲物之作。
“赵师兄,” 任逍遥淡淡一笑,“你可知‘蚍蜉撼大树’的下一句?”
赵昊一愣。
“可笑不自量。”
任逍遥转身离去,留下赵昊在原地气得发抖。
回到破旧的房间,任逍遥从床板下摸出半截铅笔 —— 这是他穿越时唯一带过来的东西。
他在草纸上写下三个字:将进酒。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窗外,一只萤火虫撞在窗纸上,发出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