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投影启动的嗡鸣像一柄淬了冰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法庭里凝固到发脆的死寂。
淡蓝色的光雾从地面的金属格栅里蒸腾而起，带着电子元件特有的冷冽气息，
在穹顶织成细碎的光网 —— 其中一缕恰好落在原告席少年的眼镜片上，
折射出两道尖锐如针的寒光，直直刺向被告席。
李心月的指尖在公诉书边缘摩挲出浅白色的褶皱，指腹能清晰触到纸张纤维的粗糙纹理，
像触摸着一段被磨损的时光。作为从业五年的检察官，
她见过无数剑拔弩张的庭审：有嫌疑人当庭翻供的混乱，有受害者家属崩溃的哭喊，
却从未有过此刻的窒息感 —— 不是源于证据链的断裂，
而是这桩 “儿子状告父母重女轻男” 的案件本身，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
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连呼吸都带着潮湿的重量。
法庭的空气里飘着三种截然不同的气味：实木审判席年久失修，散发出陈旧的松脂香，
混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全息投影设备运行时，从散热口溢出冷冽的金属味，
还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臭氧气息；而被告席上那对夫妇身上，则带着医院消毒水的淡味，
像刚从急诊室走出来，衣角还沾着未干的药水痕迹。
李建国的藏青色中山装袖口磨出了圈灰白色的毛边，
手肘处缝着一块颜色略深的补丁 —— 针脚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缝的，
却被熨烫得平平整整，像一枚突兀却庄重的勋章。他双手交叠放在膝头，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缝里还嵌着点没洗干净的水泥灰，
那是他在工地搬砖时留下的印记。王秀兰的黑布鞋鞋尖沾着褐色的泥点，
裤脚卷着两道未抚平的褶皱，
露出脚踝上一圈浅褐色的勒痕 —— 那是常年穿紧口袜子留下的印记。
她的右手食指第一节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缝合的针脚像一条细小的蜈蚣，
那是十年前在玩具厂打工时，被缝纫机针头扎破后留下的。此刻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布料被捏出深深的纹路，仿佛要把所有情绪都揉进那片洗得发白的棉布纹理里。“法官大人，
” 李心月起身时，黑色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在空旷的法庭里格外清晰，
像一串被敲响的铜铃，“我方请求当庭播放第一份记忆证据，
还原十二年前房屋分配时的真实场景。”法槌落下的瞬间，李明轩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穿着一件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领口的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
连鬓角的碎发都用发胶梳理得服服帖帖。他的眼镜是最新款的智能镜片，
镜框边缘镀着浅金色的边，
却遮不住镜片后那双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睛 —— 他看向被告席的眼神，
像在看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没有丝毫温度。“终于要真相大白了。” 他低声呢喃，
声音轻得像一片被风吹动的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坐在他身旁的书记员抬眼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嘴角勾着一抹极淡的嘲讽，
像冰面上结的薄霜。被告席上，王秀兰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枯叶。
李建国立刻伸出手，用掌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 他掌心的老茧蹭过她粗糙的皮肤，
带来一阵细微的摩擦感，像砂纸轻轻划过木头，却奇异地让王秀兰的颤抖平静了些。
全息投影的光雾突然变得浓稠，蓝色的光晕在法庭中央凝聚成一道竖直的光墙。
随着设备发出 “嘀” 的一声轻响，光墙里开始浮现出十二年前的画面，
像一场被重新唤醒的旧梦。光墙里的场景是一家老旧的售楼处。
暖黄色的灯光从天花板上的吊扇灯里洒下来，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年轻了十岁的李建国穿着一件蓝色的工装背心，露出结实的胳膊，
上面还沾着几点未干的油漆。他左手牵着七岁的李明轩，右手拿着一张户型图，
图纸边缘已经被揉得发毛。王秀兰抱着五岁的李梦琪，身上穿的碎花衬衫袖口磨破了边，
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李梦琪的头发扎成两个羊角辫，辫梢用红色的橡皮绳系着，
她正揪着妈妈衬衫的衣角，好奇地盯着墙上挂着的样板间照片。“这间朝南的大卧室给梦琪。
” 李建国的声音带着刚从工地回来的沙哑，像砂纸摩擦木头，
他伸手拂去女儿发间沾着的灰尘，指尖的薄茧蹭过孩子柔软的头皮，
让李梦琪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咯咯地笑了起来。法庭里立刻响起细碎的议论声，
像是一群被惊动的蜂群，嗡嗡的声音在穹顶下盘旋。李明轩侧过脸，
对身旁的书记员低声说：“您看，我没说错吧？从一开始，我就是这个家里多余的人。
”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委屈，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边缘，
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书记员没说话，
只是指了指前方的光墙 —— 画面里的场景还在继续。王秀兰突然皱起眉，
伸手拉住丈夫的衣袖，她手腕上那道缝纫机留下的疤痕在灯光下格外明显：“那明轩呢？
他一天天长大，总不能一直睡客厅的沙发吧？”“你忘了？” 李建国蹲下身，
平视着儿子的眼睛。他的瞳孔里映着售楼处昏黄的灯光，像两团温暖的小火焰。
“明轩上周不是还跟我说，以后要当小提琴家吗？北边这间小卧室虽然只有六平米，
但隔壁就是设备间，把墙打通改造成琴房正合适 —— 设备间的隔音棉能挡住琴声，
大卧室的隔音效果好，梦琪写作业的时候就不会被打扰了。”七岁的李明轩听完，
立刻睁大眼睛，伸手抓住爸爸的手：“真的吗？那我以后就能在自己的房间里练琴了？
” 他的声音里满是兴奋，连眼角都弯了起来，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恒牙。“当然是真的。
” 李建国揉了揉儿子的头发，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去，“等咱们搬进来，
爸爸就去旧货市场给你淘一个琴架，再买块新的琴布，好不好？
”光墙里的画面突然像被按下了快进键，转眼间就切换到了深夜的李家。
月光透过李梦琪房间的窗户，在地板上洒下一片银霜，像撒了一层薄薄的白糖。
十二岁的李明轩坐在改造后的琴房里，面前放着一把半旧的小提琴 —— 琴身是深棕色的，
琴弓上的马尾有些松散，却是李建国花了三个月工资买的二手琴。李明轩的手指还很稚嫩，
按在琴弦上时有些发抖，拉出的旋律带着青涩的颤音，像一串被风吹得摇晃的风铃，
时高时低。琴房的门虚掩着，能看到客厅里的时钟指针指向十一点，
表盘上的荧光数字在黑暗里闪着微弱的光。李梦琪的房间门缝下透出一道微弱的灯光，
像一条金色的细线。光墙的视角缓缓移过去，透过门缝能看到书桌上堆着比她还高的习题册，
十三岁的李梦琪趴在桌上睡着了，脸颊边还放着一支没盖笔帽的钢笔，
试卷上的最后一道数学题只写了一半。“快别练了。” 王秀兰轻手轻脚地走进琴房，
给儿子披上一件厚外套。衣服上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像刚从晾衣绳上取下来，
还沾着洗衣粉的淡淡柠檬味。“你姐明天要参加奥数比赛，让她好好睡一觉，
不然明天该没精神了。”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窗外的月光，
“其实这大房间是你姐主动让的，她说你练琴需要安静，她的房间离琴房最远，
不会被琴声吵到。”年幼的李明轩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小提琴放进琴盒，
金属搭扣合上时发出 “咔嗒”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踮着脚走到姐姐的房门口，透过门缝看到月光落在她疲惫的脸上，
像给她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箔 —— 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嘴角还微微翘着，像是在做什么好梦。但这段记忆，后来被他彻底遗忘了，
就像遗忘了储藏室墙角常年不散的霉味，遗忘了每个周末姐姐帮他擦琴时留下的棉布香气，
也遗忘了每个深夜从姐姐房间透过来的、温柔得像水一样的月光。法庭里的议论声渐渐平息，
只有全息投影运行的嗡鸣在空气中回荡，像一只停在耳边的小蜜蜂。
李明轩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指甲在实木表面留下浅浅的痕迹。他的脸色微微泛白，
像被月光晒得褪了色的纸张，原本挺直的脊背也悄悄弯了一点。“就算房间的事是我想多了，
” 李明轩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指甲划过黑板，
让旁听席上有人下意识地皱起了眉，“那教育呢？她上的是全市最好的私立学校，
钢琴、舞蹈、英语辅导班一个不落，而我只能去普通的公立学校，
连一节小提琴课外辅导课都没上过！”他的声音带着压抑多年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
冲击着法庭里每个人的耳膜。李心月注意到，他的眼眶红了，眼镜片后面的眼神闪烁不定，
像被风吹乱的烛火 —— 他的右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连衬衫的缝线都被扯得变了形。“申请播放第二份记忆证据。” 李心月的声音平稳，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她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落在全息投影设备上，
指尖在控制台上轻轻点了一下 —— 光墙里的场景立刻开始变换。
这次的画面是李家的客厅。十五岁的李梦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的校徽已经有些褪色。
她手里拿着一张医学院的招生简章，纸张边缘被捏得发皱，
上面的 “临床医学” 四个字被她的指尖反复摩挲，几乎要磨掉油墨。
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像蓄满了雨水的云，只要轻轻一眨眼，就会落下来。
王秀兰坐在她对面的木椅上，
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缴费单 —— 上面的数字用红色油墨印着，刺眼得像一道伤口。
她的头发里已经有了几根白发，在灯光下闪着银光，眼角的皱纹也比之前深了些，
像被刀刻过一样。“梦琪，对不起。” 王秀兰的声音哽咽着，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她伸手想去擦女儿的眼泪，却被李梦琪轻轻躲开了 —— 她的指尖僵在半空中，
最后只能无奈地落在自己的膝盖上，攥紧了裤腿。“家里的积蓄只够一个人上学，
你弟弟的小提琴老师说，他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必须去奥地利深造…… 那所音乐学校的名额很难得，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妈，
我知道。” 李梦琪吸了吸鼻子，
把招生简章小心翼翼地塞进抽屉 —— 抽屉里还放着她获得的各种奖状，
有奥数比赛的、英语演讲的，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她的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种超出年龄的坚定，像寒冬里傲然绽放的梅花，“我可以先工作，
等弟弟从奥地利毕业，我再考医学院也不迟。反正医学院的招生年龄没有限制，我还年轻，
能等。”光墙里的画面快进，像翻书一样跳过了两年。十八岁的李梦琪穿着灰色的工作服，
在医院的走廊里忙碌。她的脚步匆匆，白大褂的下摆被风吹得扬起，
露出里面蓝色的护士鞋 —— 鞋跟已经有些磨损，却被擦得一尘不染。她的脸上带着疲惫，
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却依旧笑得温柔，给病床前的老人递水时，
手指还轻轻拍了拍老人的手背，像在安抚一个孩子。与此同时，
画面被分成了两半 —— 右边的一半是奥地利的音乐教室。
十七岁的李明轩穿着定制的黑色演出服，胸前别着一枚银色的胸针，在聚光灯下演奏小提琴。
他的手指灵活地在琴弦上跳跃，像一群轻盈的蝴蝶，琴弓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拉出的旋律像流水一样流畅。台下坐着穿着正装的评委，有人轻轻点头，
有人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最后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整个教室。
记忆的画面再次切换，这次是一家乐器行。
李梦琪拿着第一个月的工资 —— 信封是白色的，上面还印着医院的 logo，
她从里面数出几张百元纸币，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她盯着橱窗里的小提琴松香，
看了很久 —— 那是一块深褐色的松香，表面刻着精致的花纹，
价格标签上的数字让她犹豫了一下。“麻烦给我拿那盒最小的松香。
” 她指了指柜台角落里的一个小盒子 —— 那是最便宜的一款，包装很简单，
只有一层透明的塑料纸。店员递给她时，她还特意打开看了看，确认没有损坏后，
才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画面最后，是李梦琪坐在书桌前写纸条。
台灯的光落在她的脸上，像一层温暖的纱。她的字迹清秀，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明轩，
这是姐姐给你买的松香，听说用它擦琴弓，音色会更亮。你在奥地利要好好练琴，别想家，
姐姐等你成为著名的小提琴家。” 纸条的末尾，她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