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和月光哪个难

空调外机的嗡鸣声像濒死蜂群，在七月暴雨里时断时续。

林雾倚着消防通道斑驳的墙壁，第六支香烟在指尖燃成惨白。

烟灰簌簌落在香奈儿高定西装裤上，烫出几点焦痕，她却盯着腕表秒针——监视器里正循环播放她挨耳光的镜头，第二十一次。

猩红指痕从瓷白脸颊蜿蜒到脖颈，仿佛有人用朱砂笔在她皮肤上勾画裂痕。

导演要求这个耳光要"带着恨意的颤抖"，可她每次都在手掌即将触到脸颊时，看见镜中倒映出十二岁的自己——母亲染着蔻丹的指甲陷进她肩头，钢琴盖折射出她们扭曲的镜像。

"卡！

"陈导的咆哮穿透铁门，"林小姐今天魂被小情人勾走了？

要不给您点时间温存？

"片场传来压抑的窃笑。

林雾掐灭烟头，细高跟碾过满地七星烟蒂。

推门时铁锈味的潮湿扑面而来，混着某种清苦的茉莉香——像是被雨水泡发的花茶，又像记忆里老宅庭院那株暴风雨中折腰的夜来香。

消防楼梯转角蜷缩着团颤抖的影子。

牛仔布料吸饱雨水后变成深靛色，发梢滴落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锁骨窝，在凹陷处积成小小的镜面。

闪电劈开昏暗的刹那，林雾看清了那张脸：右眼睑的淤青像朵被揉碎的紫鸢尾，睫毛挂着水珠，随呼吸颤动如将坠未坠的星。

"前辈..."带着鼻音的哽咽，让林雾想起上个月剧组收养的瘸腿奶猫。

那只猫总在道具间偷吃鱼干，被发现时就蜷在灯光师靴子里发抖，琥珀色眼珠蒙着层水雾。

少女胸牌上洇开的”苏晚星“三字泛着蓝灰水渍，像是被泪水反复冲刷过的海。

林雾脱下粗花呢外套甩过去，薄荷烟味瞬间被潮湿的茉莉香吞没。

少女接过时小指擦过她手腕，凉得像停尸房的金属台——这触感让她想起第一次触碰母亲的骨灰盒。

更衣室的顶灯接触不良地闪烁。

林雾背身翻找医药箱，听见衣料摩擦的簌簌声。

转身时呼吸一滞——苏晚星正褪下湿透的衬衫，蝴蝶骨嶙峋如折翼，新旧伤痕在暖光下泛起珍珠母贝的色泽。

最新那道淤青横亘腰际，像条夭折的银河，边缘泛着中毒般的深紫。

"谁弄的？

"医用棉签蘸着碘伏悬在半空，在少女肌肤上投下颤动的阴影。

"下午声乐课..."苏晚星把脸埋进残留体温的外套，声音闷得像隔了层水，"我把美式洒在宋薇姐的Jimmy Choo上。

"忽然抓住林雾手腕按上自己心口，"您听，说谎时这里会跳得很快。

"掌下的心跳平稳如深海，林雾却感觉脉搏在太阳穴突突作响。

她想起今早吞下的氯硝西泮，药片在胃里化作粘稠的雾。

镜中永远得体的微笑，每月1号准时汇出的款项，十二岁那年被母亲拽着头发撞向琴键时，满地碎玻璃里映出的也是这样湿漉漉的眼。

暴雨捶打着气窗。

苏晚星枕在她腿上熟睡，睫毛在脸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月光穿过百叶窗，将锁骨处的月牙形疤痕镀成银白。

林雾的指尖悬在疤痕上方三寸，睡梦中的少女忽然呢喃："姐姐..."化妆镜映出林雾左肩同样的月牙痕——母亲用烟头烫的"钢琴家勋章"，在真丝衬衫下隐隐作痛。

她鬼使神差地解开两粒纽扣，让那道伤痕与少女的伤疤在镜中遥遥相对。

窗外惊雷炸响的瞬间，两道月牙竟在镜像中拼成完整的圆。

（暴雨声渐弱，钢琴声浮出水面）十二岁的林雾跪在三角钢琴前，琴键缝隙渗着血丝。

母亲的高跟鞋声从走廊尽头逼近，香水味混着威士忌的酒气。

"弹不好肖邦的人不配活着。

"水晶烟灰缸擦过耳际，在镜面砸出蛛网裂痕。

她盯着镜中破碎的自己，玻璃裂纹将月牙形疤痕割成七段。

突然发现裂痕深处有双眼睛——二十岁的自己正透过时光裂缝，凝视着浑身发抖的小女孩。

"快逃。

"她无声地对过去呐喊，却看见小女孩举起琴凳砸向镜面。

飞溅的玻璃碎片中，苏晚星锁骨处的月牙疤正在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