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事部的空调冷得像冰窖。王总坐在桌子对面,手指交叉,放在肚子上。他没看我,
看的是窗外的楼。楼很高,玻璃很亮。“林舟啊,”他开口了,声音很平,
“公司最近在进行结构性调整。嗯,你的岗位,被优化了。”桌上放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封口粘得很整齐。我点点头。喉咙里好像塞了团棉花,干得发疼。我没说话,
只是看着那个文件袋。它就在那里,像一个早就写好的句号。“你的补偿金,N+1,
都算清楚了,在里面。”王总终于把头转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今天下午,
就把工位收拾一下。保安会协助你。”“协助”两个字,他说得很慢。我站起身,腿有点麻。
我说:“好。”我走出那个冰窖,外面的办公区很热闹。键盘敲得噼里啪啦,
有人在小声打电话,有人在笑。没人看我。我就像一滴水,掉进了河里,连个响都没有。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桌上还放着我昨天喝了一半的咖啡杯,杯子沿上有一圈浅褐色的印子。
我打开抽屉,里面有几本书,一个充电宝,还有一小包没吃完的饼干。
我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装进一个纸箱。键盘,鼠标,那个印着logo的杯子。
我摸了摸杯子,还是凉的。有个同事路过,看了我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快步走开了。
我没说话,继续装。装完了,我抱着箱子站起来。箱子不重,但我感觉胳膊有点酸。
我抱着箱子,往门口走。穿过那些热闹的人群,穿过那些敲击键盘的声音。没人抬头。
我走到公司大门口,一个穿制服的保安站了过来。“先生,请出示一下你的工牌。
”我把工牌从脖子上摘下来,递给他。他接过去,看了一眼,然后放在了桌子的一个盒子里。
盒子里已经有几张工牌了。他说:“好了,你可以走了。”我抱着我的纸箱,走进电梯。
电梯门关上,镜子里映出我一个人,抱着一个破纸箱,样子有点狼狈。
《奈何》2外面的太阳很大,晒得人发晕。车来车往,声音乱哄哄的。我不知道去哪,
就沿着街边走。走了很久,我走到一个公交车站。站台下有几个人在等车,都低着头看手机。
我也把手机拿出来,屏幕是暗的。我没开机。我看着站牌上的路线,
哪一条都通向我不知道的地方。一辆公交车来了,车门打开,发出“呲”的一声。
我跟着人群挤了上去。车里很挤,有股汗味和说不清的味儿。我抓着吊环,箱子夹在腿中间。
车开动了,窗外的景色开始往后退。高楼,商铺,红绿灯,行人。一幕一幕,
像看一场没声音的电影。我看着窗外,眼睛有点花。好像整个世界都和我没关系了。
我就是一个被扔出来的东西,随便风往哪吹。车开了很久,我也不知道开到了哪。
车上的人下了一批,又上来一批。我还是站着,抓着吊环。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是个陌生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喂?”电话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
很急,带着哭腔。“是林舟吗?我是你刘姨。你爸……你爸他……走了。”我握着手机,
没说话。车正好一个急刹车,我往前一晃,撞到了一个人。那人瞪了我一眼,
说了一句“看着点”。我没理他。我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那声音“嘟嘟嘟”的,
像在钻我的耳朵。我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回口袋。车窗外的天,好像暗下来了。
《奈何》3我回到了老家。那是个很小的县城,空气里有股潮湿的土味。
我家的老房子在一条巷子深处,墙皮都掉了,露出里面的红砖。院子里摆着几张椅子,
还有一个掉了漆的八仙桌。桌上放着一个茶壶,几个杯子。我爸以前就坐在这里,喝茶,
看天。现在,椅子空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院子里,看见我,迎了上来。
“您是林舟先生吧?我是张律师。”我点点头。他递给我一个文件夹。“这是您父亲的遗嘱。
他生前已经做好了所有的法律手续。根据遗嘱,他名下的所有财产,
包括天启投资公司的全部股份,都由您继承。”我接过文件夹,很厚。我没打开。
张律师又说:“天启投资是一家控股公司,持有不少上市公司的股份。从法律意义上说,
林舟先生,您现在是这些股份的实际持有人。”我还是没说话。我看着他,
又看了看院子里的那些空椅子。“还有什么手续吗?”我问。“没有了,”张律师说,
“一切都办妥了。您只需要在这个文件上签个字就行。”他拿出一支笔,递给我。我接过笔,
在文件末尾签下了我的名字。林舟。那两个字写出来,很陌生。张律师收好文件,
跟我握了握手,然后就走了。院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走到八仙桌边,坐了下来。
椅子很硬。我拿起那个茶壶,晃了晃,里面是空的。我把头靠在椅背上,看着天。
天是灰白色的,没有云。我就这么看着,眼睛发酸,却什么都流不出来。
《受戒》4第二天早上,我是被敲门声吵醒的。我睡在老房子的旧木床上,被子有股霉味。
我爬起来,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职业套装,头发盘在脑后,
很利落。她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您好,林舟先生。”她说,
“我叫苏樱,是天启投资的执行助理。”我愣住了,揉了揉眼睛。“天启投资?”“是的,
”她点点头,好像完全没在意我这副刚睡醒的狼狈样子,
“张律师昨天应该已经跟您说明了情况。从今天起,我负责协助您处理所有相关事务。
”她说话很清楚,语速不快不慢,每个字都像算好的。我让开身子,让她进来。她走进屋,
看了一眼这间破旧的屋子,眉头都没皱一下。她把公文包放在八仙桌上,打开,
从里面拿出一台平板电脑。“林舟先生,根据我们的记录,天启投资目前最大的持仓,
是星耀科技百分之三十一的股份。您是星耀科技的第一大股东,也是实际控制人。
”她在平板上划了一下,然后把屏幕转向我。屏幕上是一家公司的logo。
那个logo我很熟悉。就是昨天裁掉我的那家公司。星耀科技。我看着那个logo,
感觉自己像个傻子。“所以,”我开口,声音有点干,“我现在是……我前公司的老板?
”苏樱的嘴角向上弯了一下,那笑意很浅,但看得出来。“从法律上讲,是的。您的股份,
超过了王总个人和他家族持有的总和。”她把平板收回去,看着我。
“王总今天上午要主持星耀科技的股东大会。按照议程,会讨论几个重要的人事任免。
”她顿了顿,说,“您需要出席吗?”《龙族》5我坐在苏樱开来的车里。车很干净,
里面有种淡淡的香味。我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那件,皱巴巴的。我坐在副驾驶,
感觉自己跟这辆车格格不入。苏樱开车很稳。她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问一句路。
我对老家也快不认识了,只能指着大概的方向。“你一直都做这个?”我问她。“做助理?
”她看了我一眼,“不是。我是律师,也是天启投资的投资总监。您父亲信任我,
所以……”她没说下去。我看着窗外。县城的街道很窄,两旁都是些旧店铺。
车子很快开上了高速,两旁的景色变得模糊起来。“我以前是个程序员。”我突然说。
“我知道。”苏樱说,“我看过您的简历。在星耀科技做了五年,核心开发人员。
绩效评价很高。”“那他们为什么裁我?”我问,像问她,也像问自己。
“公司的结构性调整。”苏樱把王总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我,
语气里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嘲讽,“有时候,理由不重要。”我不再说话。车开进市区,
然后停在一栋很高的大楼楼下。楼顶上,就是那个我看了五年的logo,星耀科技。
我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昨天,我就是抱着一个纸箱,从这栋楼里被“请”出来的。今天,
我却要以最大股东的身份走进去。这算什么?“准备好了吗?”苏樱熄了火,转头看我。
我看着那栋楼,它像一头巨大的怪兽,张着嘴。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走吧。
”《龙族》6股东大会在顶楼的会议室。苏樱领着我,一路走进电梯。
电梯里有几个西装革履的人,看见苏樱,都点头打招呼,叫她“苏律师”。他们看我一眼,
眼神里都是好奇。电梯门打开,是一条铺着地毯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会议室的大门。
门没关严,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是王总的声音。“……这次的调整,
是为了公司长远的发展。我们必须精简人员,把资源集中在核心项目上。一些不必要的岗位,
和一些工作态度不积极的员工,我们必须果断处理。”他的声音很大,很有底气。
苏樱推开门。会议室里坐了一圈人,都在认真听着王总讲话。王总站在大屏幕前,
像个准备检阅部队的将军。我们走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王总看见我,愣了一下。
他脸上的表情很精彩,先是惊讶,然后是鄙夷,最后变成了一种不加掩饰的嘲弄。“林舟?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指着我,“这里是股东会议,不是员工茶水间。你走错地方了吧?
还是说,想回来求我给你个机会?”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我站在那里,
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我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抱着纸箱的倒霉蛋。苏樱往前走了一步,
站在我旁边。她没看王总,而是对着会议室里的人说:“各位股东,下午好。我介绍一下,
这位是天启投资的林舟先生。”她顿了顿,声音清晰。“也是天启投资持有的,
星耀科技百分之三十一股份的唯一继承人。从今天起,林舟先生,是星耀科技的第一大股东。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那些笑声,就像被掐住脖子一样,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着我,
眼神里是震惊,怀疑,还有一丝不敢相信。王总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我,
手指都在抖。“你……你说什么?”《龙族》7苏樱没理王总。她走到会议桌边,
把她的公文包放在桌上,然后拉开一张椅子,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走过去,
坐了下来。椅子是真皮的,很软。我坐在主位上,就是刚才王总站的位置。我看着王总。
他还站在那里,像一尊生了锈的铁像。“苏律师,你这是什么意思?”王总的声音都变了调,
“开什么玩笑?”苏樱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推到桌子中央。
“这是股份转让的合法文件,以及林舟先生的继承权公证书。复印件,
已经发给各位的邮箱了。原件,随时可以查验。”会议室里的人纷纷低头看手机或者平板。
很快,就有人抬起头,看我的眼神完全变了。那是尊敬,是讨好。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股东站起来,对我笑了笑。“林先生,真是年少有为啊。欢迎您,
欢迎您加入我们。”王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冲过来,想去抢桌上的文件。
两个保安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一左一右地把他拦住。“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王总挣扎着,“我是公司CEO!你们敢拦我?”我看着他。
我看着他昨天裁掉我时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再看看他现在这副样子。我心里没什么快感,
只觉得有点荒唐。我拿起桌上的一份议程表,翻了翻。然后我抬头,看着被拦住的王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