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将领和医官中激起层层波澜。
惊愕、不解、甚至是一丝被冒犯的愤怒，在那些饱经风霜的脸上闪过。
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用腐霉之物处置重伤的袍泽？
这简首是对军规和常识的双重践踏。
老医官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还想争辩：“左更！
此事关乎数条人命，岂能儿戏！
此女……军令。”
白起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硬度，不容置疑。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看向老医官，只是落在独孤芳华身上，那里面没有任何鼓励或信任，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审视。
“你需要什么？”
独孤芳华压下心头的悸动，迅速回答：“独立的营区，远离水源和粮草。
足够的大陶罐、麻布——要最细密的，清水，还有……更多的霉变食物，豆羹、瓜果、面食，越多样越好。
还需要柴火，大量的沸水。”
她每说一项，旁边将领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这哪里是疗伤，分明是开灶做法。
白起却只是微微颔首，对身旁一名军吏道：“照办。”
“伤者移至该处。”
他补充道，目光扫过那些被痛苦折磨的士兵，“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命令被迅速执行。
营地边缘，靠近马厩的一处偏僻角落被清理出来，立起了简陋的围栏。
所需物资被一样样送来，堆放在独孤芳华面前，伴随着运送士兵们怪异而戒备的目光。
那几名己经高烧不退、创口腐烂流脓的伤兵也被抬了进来，安置在铺了干草的地上，他们的呻吟和绝望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独孤芳华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开始工作。
她知道自己是在走钢丝。
原始的青霉素培养液效果不稳定，杂质多，过敏反应和毒性风险极高。
她没有任何检测手段，只能凭肉眼观察和最基本的逻辑来判断。
她指挥着被指派来“协助”（实为监视）她的两个年轻兵卒，严格区分“洁净区”和“污染区”。
所有用于接触伤口的麻布必须用沸水反复煮过，所有器皿尽量清洗。
她将收集来的各种霉斑分类，尝试用不同的基础液（米汤、稀粥、甚至捣碎的马齿苋汁）进行培养、过滤。
过程繁琐，气味难闻。
两个兵卒一开始满脸不情愿，动作拖沓，但在独孤芳华冷静而坚持的指挥下，尤其是在看到她毫不犹豫地亲手处理那些污秽的霉斑和脓血时，他们的态度渐渐由抵触变成了麻木的执行。
第一个伤兵被抬上来。
那是个年轻的士卒，大腿被戈矛刺穿，伤口深可见骨，边缘发黑，流出黄绿色的恶臭脓液，人己经意识模糊。
独孤芳华用煮沸后晾凉的盐水（她尽力模拟了生理盐水的浓度）小心清洗创口，刮掉明显的腐肉——这过程极其痛苦，即使那士卒处于半昏迷状态，身体也剧烈地抽搐起来。
旁边看着的兵卒脸色发白，几乎要吐出来。
然后，她取来最初为白起制备、如今己经沉淀了一夜、相对澄清一些的“青霉汤”，用干净的麻布蘸取，涂抹在清理过的创面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营地里的喧嚣似乎远离了这片被隔离的区域。
只有伤兵们粗重的呼吸和偶尔的呻吟，以及独孤芳华忙碌时衣料的摩擦声。
第一个时辰，没有变化。
第二个时辰，那年轻士卒的体温似乎没有继续攀升。
第三个时辰，他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要水喝。
守在一旁的老医官，不知何时也凑到了围栏边，隔着距离死死盯着里面的动静。
看到那伤兵竟然能主动要水，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第二个伤兵情况更糟，腹部一道巨大的撕裂伤，肠子都隐约可见，感染己深入腹腔。
独孤芳华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尽力清洗，敷上药。
这个人，在深夜时分，还是没了气息。
失败带来的沉重感压得独孤芳华几乎喘不过气。
她看着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残酷和生命的脆弱。
她不是神，她救不了所有人。
然而，奇迹也同时在发生。
第一个接受治疗的年轻士卒，在第二天清晨，虽然依旧虚弱，但高烧退了！
伤口的红肿明显消退，脓液变得稀薄，颜色也不再那么骇人。
他甚至能勉强睁开眼，喝下几口稀粥。
另外两个伤势稍轻的伤兵，在经过“青霉汤”的处理后，情况也稳定下来，感染得到了控制。
三存其二！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营地。
起初是窃窃私语，接着是压抑不住的惊诧和议论。
那个被隔离的、散发着霉味的角落，在众人眼中变得神秘而……充满希望。
老医官再次查看过存活伤兵的伤口后，沉默了许久。
他走到独孤芳华面前，深深看了一眼这个眼窝深陷、满身疲惫的女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那背影，竟有几分佝偻。
白起再次出现在围栏外时，是在两天后的黄昏。
他肩头的伤似乎己无大碍，行动间不再有明显的滞涩。
他独自一人，没有带随从。
独孤芳华正蹲在地上，小心地给那个年轻士卒换药。
夕阳的金辉洒在她沾着药渍的手指和专注的侧脸上，竟有一种奇异的光晕。
白起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他看着那士卒腿上虽然依旧狰狞、但己显露出愈合迹象的伤口，看着旁边另外两个原本被判定必死、如今却己能坐起身的伤兵，最后，目光落在独孤芳华身边那些排列整齐、装着各色浑浊液体的陶罐上。
“此法，可能广施于军中？”
他开口，声音打破了宁静。
独孤芳华闻声抬头，看到逆光而立的挺拔身影。
她放下手中的麻布，站起身，因久蹲而微微眩晕。
“很难。”
她实话实说，摇了摇头，“将军，此物制作不易，成败凭运气，且……并非人人适用。
有些人用了，非但无效，反而会加速死亡。”
她指了指那个没能救活的伤兵原本的位置。
白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并无波澜，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
“十存其五，亦是大善。”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那些陶罐上：“所需何物，列出清单。
人手，增派给你。”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他看到了这种“青霉汤”在残酷战争中可能带来的巨大价值——减少非战斗减员，保住更多经验丰富的老兵。
这比任何奇谋诡计都更实在。
独孤芳华心头发紧。
她知道，自己彻底被绑上了这架战车。
献出技术，或许能暂时保全，但一旦失去价值，或者引发更大的猜疑……“将军，”她斟酌着词语，“此物制作，关乎细节，稍有差池，良药即成毒药。
需专人研习，恪守规程。
而且……此术若流传过广，恐为他国所窥，反为大秦之患。”
她这是在为自己增加筹码，划定势力范围。
她必须让自己变得独一无二，难以替代。
白起深邃的眼眸看着她，仿佛能看透她心中所思。
良久，他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那算不上是笑，更像是一种……了然的弧度。
“可。”
他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
“你只管做。
余事，不必虑。”
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下，侧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穿越以来，第一次有人问她的名字。
不是“此女”，不是“妖人”。
“……独孤芳华。”
“独孤……”白起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略显古怪的姓氏，未作评价，迈步离去，黑色的披风在暮色中划开一道冷硬的弧线。
独孤芳华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知道自己踏入了一个更危险的棋局，但至少，她暂时赢得了落子的资格。
她低头，看着自己这双原本只握笔翻书的手，如今沾满了药渍、霉斑和隐约的血腥气。
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而她这个意外坠入的异数，究竟能激起多大的浪花？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在图书馆里埋首故纸堆的历史学博士独孤芳华了。
她是秦军营地里的“独孤”，手握“青霉汤”的独孤。
而她的命运，己经和那个名叫白起的男人，以及这个即将被血与火染红的时代，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远处，传来军队操练的号角声，低沉而悠长，预示着新的征战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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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需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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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够的大陶罐、麻布——要最细密的，清水，还有……更多的霉变食物，豆羹、瓜果、面食，越多样越好。
还需要柴火，大量的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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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手，增派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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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他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那算不上是笑，更像是一种……了然的弧度。
“可。”
他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
“你只管做。
余事，不必虑。”
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下，侧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穿越以来，第一次有人问她的名字。
不是“此女”，不是“妖人”。
“……独孤芳华。”
“独孤……”白起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略显古怪的姓氏，未作评价，迈步离去，黑色的披风在暮色中划开一道冷硬的弧线。
独孤芳华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知道自己踏入了一个更危险的棋局，但至少，她暂时赢得了落子的资格。
她低头，看着自己这双原本只握笔翻书的手，如今沾满了药渍、霉斑和隐约的血腥气。
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而她这个意外坠入的异数，究竟能激起多大的浪花？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在图书馆里埋首故纸堆的历史学博士独孤芳华了。
她是秦军营地里的“独孤”，手握“青霉汤”的独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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