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许云,一名三十岁的产品经理。我的人生,就像我亲手绘制的产品逻辑图一样,
追求清晰、路径明确、绝不容忍失控的冗余代码。下午四点三十七分,
我刚刚结束一场历时三小时的需求评审会,大脑还在因高速运转而微微发热。屏幕上,
那个代表着项目核心流程的巨型思维导图,线条规整,色块分明,
每一个节点都精准地指向最终目标。完美。我喜欢这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
手边的冰美式已经见了底,冰块化水,沁湿了杯壁。我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准备在五点前,
快速处理完所有未读消息,然后为今晚的版本上线做准备。这是我的日常,也是我的秩序。
我享受这种按部就班的精准。然而,今天的第一条未读信息,就像一颗悄然潜入的病毒,
瞬间击穿了我系统的防火墙。消息来自陈洲,我的男朋友。或者说,前男友。
因为那条信息的开头,赫然写着:“许云,我们分手吧。”时间戳是下午两点十五分。
那正是我在会议室里,舌战群儒,试图说服研发接受一个关键交互逻辑的时候。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空,一时间,竟有些处理不过来这条信息的语义。没有预兆,没有争吵,
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理由。下面的几行字,
更像是一份冷静到残酷的声明文:“我考虑了很久,我们之间缺乏更深层次的联结。而且,
我下个月就要调去上海了。就这样吧,祝你幸福。”“缺乏联结”?“就这样吧”?
我盯着这几个字,仿佛在审视一段漏洞百出的垃圾代码。我们在一起三年,规划过未来,
甚至讨论过婚期。这一切,在他那里,最终只浓缩成一句轻飘飘的“缺乏联结”,
和一个单方面的通知。一股冰凉的荒谬感,顺着脊椎爬上来。我没有回复,
甚至没有感到剧烈的悲伤。只是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像隔着毛玻璃看世界,
一切都模糊、扭曲。我试图重启我的情绪系统,调动起应有的愤怒或伤心,但失败了。
大脑似乎启动了某种保护机制,将它判定为一条“无效异常信息”,暂时搁置处理。
我深吸一口气,将手机屏幕按灭,反扣在桌面上。很好,许云,保持冷静。晚上还有上线,
不能乱。我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工作,重新聚焦在那张完美的思维导图上。
可那些原本清晰的线条,此刻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缠绕,变成一团乱麻。
屏幕上每一个跳动的光标,都像是在嘲讽我刚刚崩塌的秩序。就在这时,我的直属领导王总,
一个平时总是笑眯眯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我的工位旁。他敲了敲我的隔断板,
声音依旧和蔼:“小许啊,忙不忙?来一下会议室,有点事情跟你聊聊。”一股寒意,
毫无征兆地攫住了我。在这个时间点,这种客套的语气,“聊一聊”这三个字,
在职场语境下,通常意味着不祥。我跟着他走进那间小小的透明会议室。他体贴地关上了门,
隔绝了外面办公区的嘈杂。落座后,他没有寒暄,直奔主题。“小许,你是公司的老员工了,
能力突出,大家都看在眼里。”他开场永远是先扬后抑,“但是,最近市场环境不好,
公司层面做了一些战略调整……你所在的这个产品线,可能……要整体优化掉了。
”他后面的话,像隔着水传来,模糊不清。什么“N+1补偿”,
什么“感谢你多年的贡献”,什么“希望以后还有合作机会”。我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
脑子里想的却是陈洲那条分手短信。双重打击。这个词原来如此具象,像两记精准的重拳,
同时砸在我的胸口和腹部。一瞬间,我几乎无法呼吸。工作,爱情,
这两根支撑我在这座城市立足的、最重要的支柱,在同一个下午,相继坍塌。我的世界,
我那运行流畅、逻辑自洽的人生系统,在这一天,这一时刻,彻底蓝屏,崩溃得彻彻底底。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会议室的,也记不清是如何在同事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中,
收拾好我那寥寥无几的私人物品的。我的身体在执行一套自动程序,而我的灵魂,
正漂浮在半空,冷眼旁观着这出荒诞剧。走出写字楼,
傍晚的风带着一丝黏腻的热气扑面而来。华灯初上,车流如织,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喧嚣,
与我内心的死寂形成了尖锐的对比。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奔向某个叫做“家”的地方。而我,
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最终还是回到了那个合租的房子。用“家”来形容它,
似乎有些过分了。它只是一个我暂时栖身的空间,一个我计划中,
与陈洲共建未来之前的临时站点。推开门的瞬间,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灰尘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来。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然后,
我看到了它——陈洲养的那只英国短毛猫。它正蹲在客厅的茶几上,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我,仿佛我这个突然闯入者,并未引起它丝毫的情绪波动。
陈洲喜欢它,给它起名叫“元宝”,一个充满铜臭气和他个人美好愿望的名字。
但我私下里一直叫它“拿铁”,因为它灰白色的毛发,像极了拉花失败的拿铁咖啡。此刻,
拿铁的存在,像一个巨大的、活体的讽刺,提醒着我刚刚失去的一切。陈洲走了,
带走了他所有的东西,却唯独留下了它。不,不是留下,是“抛弃”。就像他抛弃我一样。
茶几上,除了猫,还有一张被水杯压着的便签纸。
上面是陈洲那熟悉的、略带潦草的字迹:“许云,我走了。元宝麻烦你照顾一段时间,
它跟你比较亲。后续我再联系你处理。”“跟你比较亲”。“处理”。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眼睛里。他甚至连当面说清楚的勇气都没有,用一张便签,
就轻描淡写地把我,和这只猫,一同打入了“待处理”的序列。巨大的愤怒和委屈,
如同迟来的海啸,终于冲垮了我理智的堤坝。那股在公司和路上一直强压着的情绪,
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冲到我的房间,重重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是啜泣,是无声的,汹涌的奔流。
我为这三年的感情感到不值,为我付出的真心感到可笑,
也为我自己瞬间崩塌的事业和未来感到恐慌和无助。外面传来拿铁轻轻的挠门声,
以及它那细声细气的“喵呜”声。它大概只是饿了,或者只是想进来。但在当时的我听来,
这声音却像是一种挑衅,一种来自陈洲阵营的、胜利者的嘲讽。我猛地抹了一把眼泪,
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拿铁蹲在门口,依旧用它那无辜而淡漠的眼神望着我。那一刻,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在我混乱的脑海中清晰地成形。他抛弃了我,也抛弃了它。那么,
从现在起,它就是我的了。不是他留下的麻烦,不是待处理的资产,而是我的“战利品”,
我的“人质”,我这段失败感情的唯一证物,以及……我无声反抗的武器。我蹲下身,
平视着它的眼睛,用一种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而清晰的语气,
一字一句地对它说:“听着,他不要你了。从现在起,你叫拿铁。你是我的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里只剩下我自己的呼吸声,以及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拿铁,不,
元宝——我下意识地还在心里用着那个旧名字——它只是歪了歪头,
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我那句带着宣示主权意味的话,
不过是空气一次无意义的振动。它听不懂,或者说,它不在乎。这种漠然像一根细小的冰刺,
扎进了我沸腾的愤怒里,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我是在做什么?对一只猫发表胜利宣言吗?
真正的敌人早已抽身离去,潇洒得像从未存在过。耻辱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烧得我脸颊发烫。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到带起一阵风。拿铁被惊得后退半步,
警惕地看着我。很好,它至少还知道怕我。我需要的不是它的理解,是它的服从,
是它作为“战利品”的自觉。我走到墙角,拿起那个印着丑陋鱼骨图案的猫粮碗,
那是陈洲买的。我几乎是泄愤般地,将碗里剩余的干粮倒进了垃圾桶,发出哗啦的声响。
然后,我从柜子里找出一个最素净、没有任何花纹的白瓷小碗——那是我以前吃酸奶用的,
洗干净后一直闲置着。“从今天起,你用这个。”我把白瓷碗放在它面前,倒上新的猫粮,
语气生硬,像在给新项目立规矩,“旧的,扔了。”拿铁凑过来,鼻子嗅了嗅新碗,
又抬头看看我,似乎在确认这突如其来的“恩赐”背后有没有陷阱。半晌,它才低下头,
小口小口地吃起来。看着它依赖我提供的食物,一种扭曲的、近乎病态的掌控感,
稍稍抚平了我内心的褶皱。看,至少现在,它的生存维系于我。陈洲抛弃了它,而我,
掌控着它的温饱。这天晚上,我把它关在卧室门外。以前陈洲在的时候,
它偶尔会被允许进卧室,睡在床脚。但现在,规则由我制定。我的领地,不容侵犯,
尤其是被这个与他有着直接关联的生物。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天花板上切割出几道惨白的光带。身体极度疲惫,
大脑却异常清醒,像一台无法关机的电脑,反复播放着白天的画面:陈洲冰冷的文字,
王总虚伪的笑容,同事们躲闪的目光……门外很安静。拿铁没有挠门,也没有叫。
这种沉默反而让我更加烦躁。它为什么不闹?是因为习惯了陈洲的陪伴,
所以对我的驱逐无所谓?还是说,它也在用这种沉默,对抗着我的“绑架”?后半夜,
我迷迷糊糊地睡去,睡得极不安稳。梦里,我站在一片空旷的数据废墟上,
四周都是崩溃的代码和报错提示。陈洲和王总并肩站着,远远地指着我,
脸上带着模糊的嘲笑。我想冲过去理论,脚下却像灌了铅,动弹不得。清晨,
我是被一种持续的、细微的声响吵醒的。不是闹钟,是爪子挠刮什么东西的声音。
我带着一股宿醉般的头痛和低气压,猛地拉开房门。拿铁正蹲在客厅的沙发旁,
一下一下地磨着爪子。那张米色的布艺沙发扶手,已经被它抓出了几道明显的毛边,
像一道丑陋的伤疤。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了上来。“谁允许你抓沙发的!”我厉声喝道,
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有些沙哑。它停下动作,回头看我,眼神依旧平静,
甚至还带着一丝完成晨间锻炼后的惬意。它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我冲过去,
指着那几道抓痕,“看看你干的好事!这沙发是我买的!”它只是“喵”了一声,
轻盈地跳下沙发,走到自己的水碗边,慢条斯理地喝起水来。我的愤怒,
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毫无着力点。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跟一只畜生置气,
毫无意义。解决问题的思路是找到根源,然后阻断它。
我记起以前似乎看到过一个瓦楞纸做的猫抓板,被陈洲塞在某个角落。
我在阳台的杂物堆里把它翻了出来,上面落满了灰。我忍着嫌弃,把它清理干净,
放在了沙发旁边。“抓这个,懂吗?”我把拿铁抱过来,将它的前爪按在猫抓板上,
模仿磨爪的动作。它挣扎着跑开了,对我的“教学”毫无兴趣。整个白天,
我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投简历,刷招聘网站。工作的不确定性像一片巨大的阴云笼罩着我。
每一次简历的投递,都像一次石沉大海的试探。经济环境不好,
像我这样被“优化”掉的中层,市场上比比皆是。中途我出来倒水,
发现拿铁并没有去用那个猫抓板,而是又在沙发的另一侧,尝试开辟新的“磨爪点”。
我冲它吼,它就跑开;我一转身,它又试探性地回去。我们之间,
展开了一场无声的、关于沙发归属权的拉锯战。傍晚,我煮了泡面。
食物的热气暂时温暖了我冰冷的肠胃和心。拿铁蹲在餐桌对面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我。
屋子里只有我吸溜面条的声音,和它轻微的呼吸声。这种绝对的寂静,
比争吵更让人难以忍受。它放大了一切细微的声响,也放大了我内心的空洞。
我瞥见它那个脏了的猫砂盆。清理猫砂,是陈洲以前负责的活儿。我从未沾手过。现在,
这也成了我的“工作”之一。我戴着口罩,用一次性的垃圾袋套住手,屏住呼吸,
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清理。整个过程,我都紧皱着眉头,心里充满了对陈洲的新一轮诅咒。
他把所有的麻烦,连同这只猫的排泄物,一并留给了我。清理完毕,我摘下口罩,大口喘气。
拿铁却走了过来,在我刚清理干净的猫砂盆里,姿态优雅地履行了它的生理需求,
然后熟练地用爪子扒拉着猫砂掩盖。那一刻,我看着它,
看着这个我刚刚服务过的、沉默的“人质”,突然感到一种极度的荒谬和疲惫。我绑架了它,
试图通过对它的掌控,来弥补我失去的掌控感。可事实上呢?我不仅要负责它的吃喝拉撒,
还要忍受它对我财产的破坏,承受它带来的、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失败存在的精神压力。
我究竟是在惩罚它,还是在惩罚我自己?夜色再次深沉。我依旧把它关在卧室门外。
但这一次,我躺在床上,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门外的动静。
我听见它轻轻跳上客厅窗台的声音,听见它玩一颗掉在地上的猫粮球发出的细微滚动声,
听见它走到我的门口,停留片刻,然后又默默走开。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里,
这只被我视为“敌人”的猫,成了这间屋子里,除我之外,唯一的活物。我们之间,
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它在外面,我在里面。我们都成了被遗弃在这座城市孤岛上的囚徒,
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被捆绑在了一起。而这场由我单方面发起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敌人,是这只沉默的猫,是那个远去的男人,更是我自己内心深处,那片兵荒马乱的废墟。
我与拿铁的“战争”,在第二天清晨,以一种更具破坏性的方式,全面爆发了。
起因是我唯一一套真丝睡衣。那是我升任产品经理时,送给自己的礼物,
质感顺滑得像第二层皮肤,是我疲惫生活中的一点微小奢侈。我把它洗净后,
小心翼翼地挂在卧室衣帽间的门把手上,准备晚上穿。然而,当我午睡醒来,
推开衣帽间的门,看到的却是灾难性的的一幕——睡衣从门把手上滑落在地,而拿铁,
正心安理得地躺在上面,把它当成了豪华猫窝。更可怕的是,睡衣的袖口和胸前,
被它爪子上的倒钩勾出了好几处明显的抽丝,像美人脸上划破的伤痕,触目惊心。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我的头顶。“拿铁!”我尖叫着冲过去,一把将睡衣从它身下抽出来。
它被吓了一跳,敏捷地跳开,蹲在几步远的地方,歪着头看我,
仿佛在不解我为何要打扰它的安眠。我抖开睡衣,
看着那几处 irreparable 的损伤,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这不是沙发,清洗一下,抓痕或许还能勉强忽略。这是我的睡衣,
是我为数不多的、用来取悦自己的东西!愤怒、委屈、还有对陈洲那股无处发泄的怨恨,
在这一刻找到了决堤的出口。“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啊?!”我举着睡衣,冲到它面前,
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变形,“你赔得起吗?!”它当然赔不起。
它甚至不理解“赔”这个概念。它只是被我狰狞的表情和巨大的音量吓到了,
耳朵向后撇成飞机耳,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式的呜声。这种反抗的姿态更是激怒了我。
我扬起手,作势要打它。它猛地向后一窜,躲到了餐桌底下,
只露出一双在阴影里发光的眼睛,警惕地瞪着我。我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
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出于一种更深层次的无力感。我能对它做什么呢?打它?虐待它?
我做不到,那超出了我做人的底线。可它的存在,它带来的麻烦,它代表的过去,
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这种无法有效反击的认知,让我倍感挫败。
我最终把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了那件睡衣上。我把它揉成一团,
狠狠地扔进了房间角落的垃圾桶。眼不见为净。然后,我红着眼睛,
开始清理它掉在睡衣上的猫毛,一根,两根,无数根……仿佛永远也清理不干净。
这场“睡衣事件”,像一道分水岭。之前,我还试图维持着表面的秩序,用规则去约束它。
现在,我放弃了。我单方面宣布,我们进入了“战争状态”。我不再试图教它用猫抓板,
而是在它常抓的沙发位置喷上了刺鼻的柑橘味空气清新剂——网上说猫讨厌这个味道。
我不再准时准点地给它喂食,有时故意晚上一两个小时,看着它围着空碗焦躁地转圈,
心里会闪过一丝冷酷的快意。
我甚至把它那个陈洲买的、它最喜欢的、会发出铃铛声的逗猫棒,直接锁进了储物柜。
我的冷漠和刻意制造的“不便”,似乎也激起了它的某种对抗意识。它开始变本加厉。
猫砂盆明明就在旁边,它却故意在盆沿上留下沾着污物的爪印,仿佛在划定地盘。
我放在客厅充电的耳机线,被它咬得伤痕累累。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
它开始了“夜半跑酷”。每当深夜,万籁俱寂,我好不容易摆脱白天的烦躁,陷入浅眠时,
它就开始行动了。从客厅的沙发靠背,跳到电视柜,再猛地蹿上冰箱顶部,
发出一连串“咚—砰—哐当”的巨响。
期间伴随着它自己追逐虚拟猎物时发出的、兴奋的“咔咔”声。我被一次次惊醒,心脏狂跳,
怒火中烧。打开门,打开灯,它却瞬间隐匿在阴影里,
只留给我一个被搅得一片狼藉的现场——比如,被打翻的垃圾桶,或者被推到地上的书本。
我像一个疲惫的士兵,守卫着名为“睡眠”的阵地,而我的敌人,
是一只神出鬼没、精力无限的猫。黑眼圈再次爬上我的眼眶,神经衰弱似乎近在咫尺。
又一个这样的深夜,在我第三次被它从冰箱顶跳下来的巨响惊醒后,我彻底放弃了睡眠。
我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听着它在外面制造的噪音,
一种巨大的孤独和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工作没有着落,感情一片废墟,现在,
我连最基本的安睡都成了奢望。我的人生,怎么会变成这样?门外,
拿铁的跑酷似乎暂告一段落。我鬼使神差地,轻轻下了床,没有开灯,赤着脚走到门边,
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外面很安静。我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一条极细的缝隙。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微光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我看到拿铁了。
它没有在跑,也没有在搞破坏。它静静地蹲在客厅的窗台上,背影对着我,
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它的背影,在那一刻,看起来竟有几分落寞。
它是在看楼下偶尔驶过的车辆?还是在看远处闪烁的霓虹?或者,
它也在等待着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这个念头让我心里猛地一涩。但随即,
我更用力地甩了甩头,把这个软弱的想法驱逐出去。许云,清醒一点!它是猫,
它没有那么复杂的情感。它的落寞是你的投射!它只是在思考明天该抓坏你的哪件东西,
或者在哪个时段开始它的下一次跑酷!我轻轻关上门,重新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战争还在继续。我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拿铁是我的敌人,也是我的共犯。
我们在这间充斥着过去幽灵的屋子里,互相折磨,彼此消耗,看不到尽头。而窗外的城市,
依旧沉默地运转着,对这片小小的、无声的战场,漠不关心。战争进入了僵持阶段。
我和拿铁,像两个疲惫但都不肯先放下武器的对手,在同一个战壕里互相瞪视。
我继续着我的冷暴力和小规模制裁。柑橘味清新剂的味道弥漫在客厅,像一道无形的结界。
拿铁的“夜半跑酷”似乎有所收敛,或者是我因为极度疲惫而睡得沉了些,不得而知。
我们之间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冰冷的平衡。直到那个夜晚。我又梦到了公司。不是在会议室,
而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由代码和数据流构成的虚空中。我拼命地跑,
想要抓住前面一个模糊的光点,那像是上线的绿灯,又像是陈洲离开时决绝的背影。
但无论我跑得多快,那光点总是在前方,遥不可及。脚下是松软流动的数据沙地,
让我使不上力,并且不断有错乱的报错提示符像藤蔓一样缠住我的脚踝,将我向下拖拽。
“系统崩溃……缺乏联结……权限失效……”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我耳边反复吟唱,
如同诅咒。我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冷汗浸湿了鬓角和后颈的头发。
房间里一片死寂,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所有光线,黑暗像实质的棉花,堵塞了我的口鼻。
一种被全世界遗弃的孤独感,比噩梦中的坠落更真实、更锋利地刺穿了我。
白天被理智和愤怒强行压下去的恐慌、无助、自我怀疑,在此时此刻,失去了所有屏障,
汹涌地漫了上来。我没有工作了。陈洲不要我了。我三十岁了,
住在这间不属于我的合租房里,前途未卜,身边……空无一人。眼泪无声地滑落,先是几滴,
然后连成了线。我咬住嘴唇,不想发出声音,连哭泣都显得那么压抑和羞耻。
肩膀因为克制而微微颤抖,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一只被踢到角落的流浪猫。
就在这片绝望的黑暗里,我听到了一丝异响。不是跑酷的巨响,不是挠门的刺耳。
是一种极其细微、几不可闻的……摩擦声。像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
正小心翼翼地靠近我的房门。我屏住呼吸,泪眼模糊地望向门缝。那里,
有一小片比周围黑暗更深的阴影,动了动。是拿铁。它不知道在门外蹲了多久。它没有叫,
也没有挠门。只是安静地待在门外,仿佛在确认着什么。是因为我惊醒时的动静?
还是它感知到了我这边的……异常?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
是它用头顶开了门下方那个给它预留的、方便它进出的小活板门。那个门,自从陈洲走后,
我一直用一本厚重的书从里面堵着,单凭它的力气,绝无可能顶开。看来,
是我昨晚忘记堵了。一小片客厅昏暗的光线透了进来,勾勒出它矮胖的身影。它站在门口,
犹豫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我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它要干什么?趁我虚弱的时候发动总攻?跳上床来抓花我的脸?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像一具僵硬的尸体,只有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流淌。它没有跳上床。它走到床边,停下。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它那双在夜里会发光的眼睛,正注视着我。然后,
我听到了它跳上床边地毯的轻微声响。它在地毯上踱了两步,似乎在寻找合适的位置。最后,
它在我枕头旁的地毯上,蜷缩了下来。我们之间,隔着一道床沿。它在下面,我在上面。
然后,我听到了。一种低沉、稳定、富有韵律的声音。呼噜……呼噜……是它的呼噜声。
那声音不大,在寂静的深夜里,却像一股微弱但持续的暖流,缓缓注入我冰封的胸腔。
它不像人类的安慰那样带着刻意的目的,它只是一种纯粹的存在,
一种生命自身运转的、平和的声音。我曾经在网上看过,说猫的呼噜声有治愈效果,
能缓解压力,甚至促进组织修复。当时只觉得是无稽之谈。此刻,
在这片能将人吞噬的黑暗和孤独里,这声音却像一只温暖干燥的手,
极其轻柔地抚平着我炸起的神经。我的哭泣不知何时停止了。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
心脏的狂跳,也渐渐和上了那呼噜声的节奏,变得平稳。我依然没有动。
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它进来,不是来宣战,不是来搞破坏。它只是……进来了。然后,
在我身边,发出了代表舒适和安心的呼噜声。为什么?
是因为它也感到了深夜的寒冷和孤独吗?是因为这间屋子里的悲伤和愤怒太过浓重,
连它也无法承受,所以选择了靠近我这个唯一的热源?还是说,它根本不在乎我是谁,
不在乎我们之间的“战争”,它只是遵循本能,寻找一个能让它感到安全的地方?
陈洲说“它跟你比较亲”。我以前只觉得那是他推卸责任的借口。此刻,
这句话却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难道……是真的?我一直把它当作陈洲的替身,
把对陈洲的所有怨恨都转嫁到它身上。我认定它是“他的”猫,是“敌人”。可我忘记了,
陈洲离开时,同样也抛弃了它。我们一样,都是被留下的。我折磨它,某种程度上,
不也是在折磨另一个“被抛弃”的自己吗?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
我依然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拿铁的呼噜声持续着,像一首古老的安眠曲。
那声音不再微小,它充斥了我的整个听觉,甚至充斥了整个房间,
将那些冰冷的绝望和尖锐的愤怒,都温柔地推开了。我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侧过身。
借着门缝和窗外透进的微光,我能看到它蜷成一团灰白色的毛球,紧挨着我的床脚,
睡得正香。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和呼噜声轻轻起伏。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柔软情绪,
在我心间弥漫开来。不是愤怒,不是怨恨,也不是出于责任的怜悯。
更像是一种……同在一条破船上,两个倒霉蛋之间,产生的微小共鸣。我没有碰它,
也没有赶它走。我只是保持着侧卧的姿势,静静地听着它的呼噜声,感受着这片黑暗空间里,
除了我之外,另一个活生生的、温暖的存在。过了很久,
久到窗外的天空开始泛起一丝极淡的青色,我才重新闭上眼睛。这一次,没有噩梦。
在沉入睡眠的前一刻,一个模糊的念头掠过我的脑海:或许,它不完全是敌人。或许,
我们可以换一种……相处方式。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出温暖的光斑。
我是自然醒的,没有闹钟,也没有被噩梦惊醒。这在过去几周里,是头一遭。
醒来后的第一感觉,是枕边地毯上那片空荡。拿铁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卧室,
只留下几根灰色的猫毛,证明昨夜那场无声的陪伴并非我的臆想。心里有种微妙的失落,
但更多的,是一种卸下重负后的轻盈。那种要与全世界为敌的尖锐感,
似乎被那低沉的呼噜声磨钝了些许。我起身,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怒气打开房门,
而是轻轻推开。客厅里,拿铁正蹲在窗台上,进行它的日常梳洗。看到我,
它停下舔爪子的动作,看了我一眼,没有立刻躲开,只是尾巴尖轻轻晃了晃。
一种默契的休战,在晨光中无声地达成。我走到它的食碗旁,发现昨晚放的猫粮已经吃光了。
白瓷碗底干干净净。以前看到空碗,我会烦躁于又多了一件“任务”,但今天,
我看着它空空如也的碗,又看了看窗台上那个安然理毛的身影,
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它饿了。我给它添了新的猫粮和水。它从窗台上跳下来,
凑过来嗅了嗅,然后才开始吃起来,吃相依旧斯文。我站在旁边看着,
第一次没有把它进食的行为看作“麻烦的索取”,而是……一个生命在正常地需求能量。
视角的转换,带来的是全然不同的心境。既然决定或者说,
被迫接受要共同生活一段时间,那么,或许我应该更“专业”一点。
像对待一个难搞的项目,既然无法下线,那就想办法优化它,
至少让它在我的系统里运行得更顺畅,减少资源占用和报错频率。这个想法一旦产生,
我那产品经理的职业病就开始发作。我拿出平板电脑,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输入“如何报复前男友的猫”,而是键入了:“如何科学养猫?
”页面弹出了海量信息。
行为心理学、如何正确选择猫砂和猫抓板、猫咪常见的疾病信号……我像一个刚入职的新人,
恶补着完全陌生的领域知识。我发现,猫抓沙发不仅仅是淘气,
更是它们标记领地和磨爪的天性,提供垂直的、材质合适的猫抓板至关重要。我发现,
猫的夜半跑酷可能源于精力过剩,白天用逗猫棒等玩具充分消耗它的体力是有效的解决办法。
我还发现,柑橘味对猫的嗅觉刺激很大,
长期喷洒可能让它感到不适……我之前的所有“制裁”措施,
原来大多是基于无知的、情绪化的对抗,不仅效果甚微,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一种迟来的惭愧感爬上心头。我对付不了陈洲,就把怒气撒在一只遵循本能的动物身上,
这实在算不上光彩。下午,我决定进行第一次“产品优化迭代”。我下楼去了附近的宠物店。
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让我有些眼花缭乱,但我目标明确。我根据网上学来的知识,
挑选了一个高耸的剑麻柱猫抓板,一包口碑不错的豆腐猫砂,
以及一个带着长长羽毛、看起来能模拟鸟类飞行的逗猫棒。结账时,看着账单上的数字,
我心里还是习惯性地抽搐了一下。失业后的每一笔非必要开支都显得格外沉重。
但想到那件报废的真丝睡衣和濒临报废的沙发,我又觉得这更像是一笔必要的“投资”。
我把东西搬回家,拆包,安装。拿铁一直远远地看着,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谨慎。
当我终于把那个高大的猫抓板立起来时,
它似乎被这个新出现的、散发着植物清香的“巨物”吸引了。它慢慢靠近,
围着猫抓板转了几圈,然后,伸出前爪,试探性地在上面挠了一下。
“刺啦——”剑麻粗糙的纤维发出了令人满意的声音。拿铁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它开始更用力、更专注地在上面磨起爪子来,身体伸展,表情享受。成功了。我靠在墙边,
看着它,心里竟然生出一种类似项目上线成功的微小成就感。然而,这种短暂的平静,
在傍晚时分被打破了。我出门倒垃圾,回来时,或许是因为手里提着东西,关门慢了一秒。
就那么一瞬间,一个灰白色的影子如同闪电般从我脚边窜了出去!是拿铁!
它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冲出了房门,消失在楼道昏暗的光线里。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大脑一片空白。它跑了?!它竟然跑了!一瞬间,
所有的理智和刚刚建立的“科学养猫”观念土崩瓦解。恐慌如同冰水浇头。
它不是我的“战利品”吗?它怎么可以自己跑了?如果它丢了,我……我怎么办?
陈洲如果问起来……不,不是陈洲的问题,
是它本身……我甚至无法清晰思考我到底在害怕什么,是害怕失去这个“敌人”,
还是害怕承担它走失的责任,
抑或是……害怕这间屋子重新变回只有我一个人的、死寂的牢笼?“拿铁!回来!
”我声音发颤地喊了一声,冲出房门。楼道里空荡荡的,
只有声控灯因为我急促的脚步声而亮起。我顺着楼梯向下找了两层,又向上找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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