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沈知意都闭门不出，专心致志地埋首于账册之中。
那些枯燥的数字在她眼中，逐渐串联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柳氏这些年如何通过虚报开支、克扣份例、侵占田庄收益等手段中饱私囊的脉络，勾勒得越来越清晰。
她并未急于发作，只是将这些疑点一一记录下来，并让青竹通过接触一些不得志的婆子丫鬟，零星地收集着旁证。
她知道，仅凭这些账面问题，还不足以撼动柳氏在府中经营多年的根基，必须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给予致命一击。
这日午后，天色忽然阴沉下来，不多时，竟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带着料峭春寒。
青竹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湿冷寒气，脸上却有些兴奋，她屏退左右，凑到沈知意耳边低声道：“小姐，您让奴婢打听的事，有消息了。
百草堂那位孙永年老大夫，前些日子因与坐堂的东家理念不合，己经辞工离开了。
奴婢按您的吩咐，悄悄打听了他的住处，就在城南榆树巷的一处小院里。”
沈知意眸光微亮，放下手中的笔。
孙永年离了百草堂，正是她招揽的好机会。
此人清高孤傲，若非落魄，绝不会轻易为权贵所用。
此刻雪中送炭，方是良机。
“备车，去榆树巷。”
沈知意当机立断。
“现在？”
青竹看了看窗外的雨丝，有些犹豫，“小姐，雨虽不大，但天气寒凉，您的身子……无妨。”
沈知意语气坚定，“机不可失。”
她换了一身更不起眼的藕色素面披风，用风帽遮住了大半容颜，只带着青竹一人，从角门悄悄出了府。
马车辘辘，行驶在湿润的青石板路上。
雨丝斜织，将京城的繁华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沈知意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说服孙永年。
行至一段相对僻静的街道时，马车忽然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车夫紧张的声音：“大小姐，前……前面好像有些不对劲。”
沈知意心中一凛，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只见前方巷口，不知何时竟横亘了一辆破损的货车，堵住了去路。
而马车周围，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七八个手持棍棒、面露凶光的汉子，为首的刀疤脸狞笑着逼近：“车里的人，识相的就自己滚出来，把值钱的东西留下！
爷们儿只求财，不伤性命！”
青竹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沈知意的衣袖：“小、小姐……是、是歹人！”
车夫更是抖如筛糠，话都说不利索。
沈知意心头一沉。
这条路线是她临时起意所选，怎会恰好遇上劫道的？
而且看这些人，眼神狠戾，行动间颇有章法，不像是普通的街头混混，倒像是……受人指使的职业打手。
是柳氏？
还是沈知柔？
她们己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动作，所以想用这种“意外”来除掉她，或者至少给她一个警告？
电光火石间，沈知意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迅速扫过周围环境。
这条街僻静，呼救恐怕难以引来官差。
硬拼更是绝无可能。
“把钱财给他们。”
沈知意压低声音，对青竹和车夫道，试图破财免灾。
青竹颤巍巍地将随身带的荷包扔了出去。
那刀疤脸捡起来掂了掂，却嗤笑一声：“就这么点？
打发叫花子呢？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兄弟们，给我上！
把车里的人拖出来！”
歹徒们一拥而上。
车夫被一把拽下车，挨了几拳，倒地不起。
青竹尖叫着挡在车门前，被一个歹徒粗暴地推开，撞在车辕上，闷哼一声。
眼看一只脏手就要掀开车帘——“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噗嗤！”
一支羽箭精准地没入了那只伸向车帘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将其洞穿！
“啊——！”
那歹徒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捂着手腕踉跄后退。
众歹徒皆是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长街尽头，雨幕之中，数骑骏马踏水而来，蹄声如雷！
为首之人，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墨色大氅，风帽之下，面容冷峻，眉眼深邃，宛如刀削斧凿。
他手中握着一把漆黑的铁弓，弓弦犹自微微震颤，刚才那一箭，显然出自他手。
他身后跟着的几名随从，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稳，一看便是身手不凡之辈。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尔等鼠辈竟敢拦路劫掠？”
玄衣男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威压，瞬间镇住了全场。
刀疤脸脸色变幻，显然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且看起来极不好惹。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
识相的赶紧滚！
否则连你们一块儿收拾！”
玄衣男子并未答话，只是轻轻一挥手。
他身后的几名随从如同鬼魅般掠出，动作迅捷狠辣，招式干净利落，几乎是一个照面，便将那七八个歹徒打翻在地，哀嚎不止，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之间。
玄衣男子这才策马缓缓上前，目光掠过倒在地上的车夫和青竹，最后落在了那辆安静的马车上。
此时，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掀开。
沈知意走了出来。
风帽在刚才的拉扯中微微滑落，露出了她清丽而略显苍白的脸庞。
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皮肤上，更添几分脆弱。
然而，她的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与她那柔弱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抬眼，迎上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
西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波澜荡开。
沈知意认得他。
肃王，萧景珩。
前世那个最终问鼎九五之尊，心思深沉难测的男人。
她没想到，与他的第二次相遇（第一次是前世宫宴上的遥遥一瞥），竟会是在这般情境之下。
而萧景珩，也在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她看起来年纪很小，身形单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在那群凶神恶煞的歹徒面前，她竟然没有惊慌失措的哭喊，反而如此镇定。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却不见底，仿佛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沧桑？
“小女子沈知意，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沈知意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清越，不卑不亢。
她刻意隐去了他的身份。
萧景珩眸光微动。
沈知意？
镇国公沈巍的那个嫡女？
那个在京中传闻里，有些怯懦寡言的深闺小姐？
看来，传闻未必可信。
“路过而己。”
萧景珩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京畿重地，治安何时如此不堪了？”
他后面这句话，是对着身边一个随从说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那随从躬身：“属下会彻查此事。”
沈知意心中一动。
萧景珩这话，看似在说治安，实则点明了此事不寻常。
他是否也看出了这些歹徒并非寻常劫匪？
“无论缘由，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铭记于心。”
沈知意再次道谢，然后看向受伤的车夫和青竹，眉头微蹙。
萧景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淡淡道：“你的仆从需要医治。”
他示意了一下，立刻有随从上前，帮忙扶起车夫和青竹。
“小姐……”青竹忍着痛，担忧地看着沈知意。
“我无事。”
沈知意安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对萧景珩道，“不敢再劳烦公子，小女子的目的地就在前方不远，自行过去便可。”
她不想与这位未来的帝王有过多牵扯，至少现在不想。
利益同盟固然诱人，但与虎谋皮，风险太大。
萧景珩看着她疏离而客气的态度，并未强求，只是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既如此，姑娘请自便。”
他顿了顿，补充道，“近日京城不太平，姑娘还是少出门为妙。”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沈知意心中凛然，面上却不露分毫：“多谢公子提醒。”
她重新坐上马车，吩咐受伤的车夫尽量赶车。
马车缓缓启动，与玄衣骑士们擦肩而过。
在交错而过的瞬间，沈知意透过车窗缝隙，似乎看到萧景珩微微侧首，那冷峻的唇角，仿佛勾起了一抹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
是错觉吗？
马车渐渐驶远。
萧景珩驻马原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眸色深沉。
“王爷，那些歹人如何处置？”
随从低声请示。
“打断手脚，扔去京兆尹门口。”
萧景珩语气淡漠，“查清楚他们的来历，以及……是谁走漏了本王今日行踪。”
“是！”
另一名随从上前，低声道：“王爷，那位沈小姐去的方向，似乎是城南的榆树巷。
那里鱼龙混杂，她一个大家闺秀，去那里做什么？”
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镇国公府的嫡女，遇事镇定异于常人，身边带着一个丫鬟就敢往城南贫民区跑……这个沈知意，果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有意思。”
他轻轻吐出三个字，随即调转马头，“走吧。”
雨丝依旧绵绵，长街之上，很快恢复了寂静，只留下几滩未干的水渍和淡淡的血腥气，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马车内，沈知意靠在车壁上，缓缓舒了一口气。
与萧景珩的这次意外相遇，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但也让她更加确信，京城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柳氏母女的手段，也比她预估的更为狠辣首接。
看来，她必须加快步伐了。
“青竹，你怎么样？”
她看向忍痛的青竹。
“奴婢没事，只是磕碰了一下。”
青竹摇摇头，心有余悸，“小姐，刚才真是太险了！
多亏了那位公子……嗯。”
沈知意淡淡应了一声，闭上眼，“到了榆树巷，叫我。”
她需要尽快见到孙永年。
风雨欲来，她手中的筹码，必须尽快增加。
而那位肃王殿下……今日之事，是纯粹的巧合，还是他有意为之？
他最后那句提醒，是善意，还是别有深意？
沈知意发现，重活一世，她面临的棋局，似乎比前世更加复杂，也更加……有趣了。
盟友与敌人，往往只在一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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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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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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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她必须加快步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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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没事，只是磕碰了一下。”
青竹摇摇头，心有余悸，“小姐，刚才真是太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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