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窗帘缝隙里漏进的霓虹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白伟睁开眼，胸腔里没有任何缘由地发闷，像塞着一团浸了水的棉絮。
他没去碰枕边的手机——不用看也知道时间。
这具被朝九晚五和应酬酒精浸泡了二十年的身体，早己形成比生物钟更顽固的条件反射。
五年来，每个凌晨两点，他都会准时醒在这里，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蹑手蹑脚地挪下床，冰凉的地板透过拖鞋底往上窜，让他打了个轻颤。
客厅的饮水机在寂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随即又沉入黑暗。
他摸过玄关柜上的烟盒，金属外壳的打火机“咔嗒”一声，橘红色的火苗在他眼下跳动了一瞬，映出眼底细密的疲惫。
阳台的推拉门滑轨有些涩，拉开时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在这凌晨显得格外清晰。
他屏住呼吸听了听，卧室里没有动静，王薇的呼吸声均匀得像老式座钟的摆锤，二十年如一日。
晚风带着点初秋的凉意，吹在脸上时，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烟。
烟雾在眼前盘旋上升，与对面写字楼顶层亮着的那盏孤灯交融在一起。
那栋楼他去过几次，甲方公司的老总办公室就在顶层，据说能俯瞰半个城市的夜景。
当时他站在落地窗前，心里想的却是会议纪要里漏没漏掉某个关键数据。
楼下的街道偶尔驶过一辆车，车灯像流星一样划破黑暗，转瞬即逝。
白伟靠着冰凉的栏杆，低头看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头发稀疏了些，眼角的皱纹能夹住一根烟，穿着起球的灰色棉睡衣，像个被生活榨干了水分的果干。
这就是他，白伟，西十五岁，市场部副总监。
名片上的头衔印得清清楚楚，银行账户里的数字足够支撑一套房贷、儿子的学费和妻子换季的新衣。
上周在超市碰到老邻居，对方拍着他的肩膀说“伟子真有出息，活成了咱们院的样板”，他当时笑着应和，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样板。
是啊，他太像个样板了。
七岁那年，母亲说“要考重点小学”，他就背着比书包还重的奥数题集啃；十七岁，老师说“考上重点大学才有出路”，他就把所有的诗集锁进抽屉，一头扎进模拟试卷里；二十七岁，王薇的父母说“有套房子才算安稳”，他就放弃了去深圳闯荡的机会，留在这里做了份“稳定”的工作；三十七岁，领导说“再熬几年就能扶正”，他就把应酬时喝到吐的狼狈藏在厕所隔间，第二天照样西装革履地出现在会议室。
他活得像道填空题，每个阶段都有标准答案，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填进去，生怕出格。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公司群里的消息，凌晨两点十五分，销售部的小张还在发今日业绩喜报。
白伟划开屏幕，又迅速按灭。
指尖残留着手机外壳的凉意，和心里的温度差不多。
昨天下午，他收到了那封校友访谈邮件。
“回顾过去，您最感到自豪的成就是什么？”
他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光标发了半小时呆，光标在文档里闪得刺眼，像在嘲笑他。
升职？
买房？
还是儿子考上了重点高中？
这些事像清单上的勾，打上去的时候松了口气，却没留下任何值得反复咀嚼的余味。
烟蒂烫到了手指，他猛地回神，把烟头摁在阳台角落的铁制烟灰缸里。
火星熄灭的瞬间，他听见儿子房间里传来游戏音效的细碎声响，夹杂着主播亢奋的嘶吼。
小轩今年十七岁，和他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平时说话不超过三句，偶尔对视，那眼神里的疏离比陌生人还甚。
他知道儿子嫌他唠叨，嫌他不懂潮流，嫌他满身的“中年味”，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跨过那条河。
卧室的门忽然“咔哒”响了一声，白伟浑身一僵。
王薇穿着睡衣站在客厅门口，头发有些凌乱，手里拿着他忘在床头的薄毯。
“又抽烟了？”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听不出情绪。
“嗯，有点睡不着。”
他接过毯子披上，布料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那是王薇的味道。
“明天不是要体检吗？
少抽点。”
她转身往卧室走，走到门口又停下，“访谈邮件我看你没回，想好怎么写了？”
“还没。”
“就写你升副总监那年吧，我记得你当时挺高兴的。”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关上了卧室门。
白伟站在原地，裹紧了毯子。
他想起升副总监那天，他请部门同事吃饭，喝到断片，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手机里有王薇发来的十几条未读消息，最后一条是“注意身体，我先睡了”。
他当时好像也没多高兴，只是觉得“终于熬到了”。
天快亮的时候，远处的天际线泛起一层淡淡的鱼肚白，霓虹灯的光渐渐淡了下去。
白伟回到卧室，王薇己经睡熟，眉头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轻松的梦。
他躺在她身边，听着她的呼吸声，却感觉两人之间隔着一片空旷的原野。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人事部的全员邮件提醒，红色的“未读”标识在屏幕顶端跳动：关于组织年度员工体检的通知。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随手划掉，翻了个身，望着窗帘上渐渐清晰的光影。
他以为这只是无数个普通夜晚里的一个，以为明天的体检和往年一样，抽几管血，拍个胸片，然后拿着一张写满“正常”的报告单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他不知道，这封邮件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即将在他看似平静的人生里，激起一场无法收场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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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来，每个凌晨两点，他都会准时醒在这里，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蹑手蹑脚地挪下床，冰凉的地板透过拖鞋底往上窜，让他打了个轻颤。
客厅的饮水机在寂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随即又沉入黑暗。
他摸过玄关柜上的烟盒，金属外壳的打火机“咔嗒”一声，橘红色的火苗在他眼下跳动了一瞬，映出眼底细密的疲惫。
阳台的推拉门滑轨有些涩，拉开时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在这凌晨显得格外清晰。
他屏住呼吸听了听，卧室里没有动静，王薇的呼吸声均匀得像老式座钟的摆锤，二十年如一日。
晚风带着点初秋的凉意，吹在脸上时，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烟。
烟雾在眼前盘旋上升，与对面写字楼顶层亮着的那盏孤灯交融在一起。
那栋楼他去过几次，甲方公司的老总办公室就在顶层，据说能俯瞰半个城市的夜景。
当时他站在落地窗前，心里想的却是会议纪要里漏没漏掉某个关键数据。
楼下的街道偶尔驶过一辆车，车灯像流星一样划破黑暗，转瞬即逝。
白伟靠着冰凉的栏杆，低头看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头发稀疏了些，眼角的皱纹能夹住一根烟，穿着起球的灰色棉睡衣，像个被生活榨干了水分的果干。
这就是他，白伟，西十五岁，市场部副总监。
名片上的头衔印得清清楚楚，银行账户里的数字足够支撑一套房贷、儿子的学费和妻子换季的新衣。
上周在超市碰到老邻居，对方拍着他的肩膀说“伟子真有出息，活成了咱们院的样板”，他当时笑着应和，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样板。
是啊，他太像个样板了。
七岁那年，母亲说“要考重点小学”，他就背着比书包还重的奥数题集啃；十七岁，老师说“考上重点大学才有出路”，他就把所有的诗集锁进抽屉，一头扎进模拟试卷里；二十七岁，王薇的父母说“有套房子才算安稳”，他就放弃了去深圳闯荡的机会，留在这里做了份“稳定”的工作；三十七岁，领导说“再熬几年就能扶正”，他就把应酬时喝到吐的狼狈藏在厕所隔间，第二天照样西装革履地出现在会议室。
他活得像道填空题，每个阶段都有标准答案，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填进去，生怕出格。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公司群里的消息，凌晨两点十五分，销售部的小张还在发今日业绩喜报。
白伟划开屏幕，又迅速按灭。
指尖残留着手机外壳的凉意，和心里的温度差不多。
昨天下午，他收到了那封校友访谈邮件。
“回顾过去，您最感到自豪的成就是什么？”
他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光标发了半小时呆，光标在文档里闪得刺眼，像在嘲笑他。
升职？
买房？
还是儿子考上了重点高中？
这些事像清单上的勾，打上去的时候松了口气，却没留下任何值得反复咀嚼的余味。
烟蒂烫到了手指，他猛地回神，把烟头摁在阳台角落的铁制烟灰缸里。
火星熄灭的瞬间，他听见儿子房间里传来游戏音效的细碎声响，夹杂着主播亢奋的嘶吼。
小轩今年十七岁，和他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平时说话不超过三句，偶尔对视，那眼神里的疏离比陌生人还甚。
他知道儿子嫌他唠叨，嫌他不懂潮流，嫌他满身的“中年味”，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跨过那条河。
卧室的门忽然“咔哒”响了一声，白伟浑身一僵。
王薇穿着睡衣站在客厅门口，头发有些凌乱，手里拿着他忘在床头的薄毯。
“又抽烟了？”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听不出情绪。
“嗯，有点睡不着。”
他接过毯子披上，布料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那是王薇的味道。
“明天不是要体检吗？
少抽点。”
她转身往卧室走，走到门口又停下，“访谈邮件我看你没回，想好怎么写了？”
“还没。”
“就写你升副总监那年吧，我记得你当时挺高兴的。”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关上了卧室门。
白伟站在原地，裹紧了毯子。
他想起升副总监那天，他请部门同事吃饭，喝到断片，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手机里有王薇发来的十几条未读消息，最后一条是“注意身体，我先睡了”。
他当时好像也没多高兴，只是觉得“终于熬到了”。
天快亮的时候，远处的天际线泛起一层淡淡的鱼肚白，霓虹灯的光渐渐淡了下去。
白伟回到卧室，王薇己经睡熟，眉头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轻松的梦。
他躺在她身边，听着她的呼吸声，却感觉两人之间隔着一片空旷的原野。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人事部的全员邮件提醒，红色的“未读”标识在屏幕顶端跳动：关于组织年度员工体检的通知。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随手划掉，翻了个身，望着窗帘上渐渐清晰的光影。
他以为这只是无数个普通夜晚里的一个，以为明天的体检和往年一样，抽几管血，拍个胸片，然后拿着一张写满“正常”的报告单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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