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巷口的监控摄像头第三次拍到那个穿校服的少年。
他怀里抱着半块啃剩的冷馒头，蹲在碎月楼的阴影里数地砖。
砖缝里渗着青黑色的霉斑，像某种溃烂的伤口，可他数得格外认真，指尖划过第七块砖时突然顿住——这块砖的边缘泛着极淡的银光，在惨白的月光下像条冻僵的蛇。
“房租再涨五百，下礼拜交不上就卷铺盖滚。”
房东太太尖利的嗓音从二楼窗口砸下来，惊飞了檐角的夜猫。
少年没抬头，只是把馒头往怀里又揣了揣，校服外套的肘部磨出两个破洞，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
他叫沈砚，三个月前突然出现在这条老巷，没人知道他从哪来，只知道他总在碎月楼附近打转，偶尔帮杂货铺老板搬箱子换口饭吃。
就在这时，巷口的梧桐树叶突然无风自动。
沈砚猛地抬头，看见那个外卖骑手正骑着电动车悬在半空。
保温箱上的“准时达”字样在夜色里晃得刺眼，骑手戴着黄色头盔，脚尖离地面至少半米，电动车的轮胎还在徒劳地转动，发出“嗡嗡”的电流声。
更诡异的是，骑手似乎完全没察觉自己正在飞行，还在低头看手机，嘴里嘟囔着：“怎么回事，导航说这里有个死胡同？”
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摸向口袋，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金属——那是枚巴掌大的青铜令牌，昨天在碎月楼地下室捡的。
令牌上刻着繁复的纹路，像某种扭曲的火焰，边缘还沾着暗红的污渍，看着像干涸的血。
刚才数地砖时，令牌突然发烫，烫得他差点捏不住。
“喂，小孩，看见碎月楼302在哪了吗？”
骑手终于发现了沈砚，悬在半空朝他喊。
沈砚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碎月楼里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板上，紧接着是女人的尖叫，短促得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几乎是本能地冲向碎月楼的大门。
这栋楼是老城区出了名的鬼楼，据说民国时是家戏班，后来着过一场大火，烧死了十几个名角，从此夜里总有人听见唱戏声。
三个月来，沈砚每天都在等这栋楼“醒”过来——令牌发烫的时候，他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楼道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楼梯扶手一摸一手灰。
沈砚的脚步很轻，像只猫，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三楼传来的拖拽声。
“咚、咚、咚。”
像是有人拖着什么东西在地板上走，声音很慢，每一下都伴随着木板的呻吟。
沈砚握紧了青铜令牌，令牌的温度还在升高，那些火焰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他掌心烙下灼热的印记。
突然，二楼的窗户“哐当”一声被撞开。
一个穿碎花裙的女人探出头来，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脸色惨白如纸。
她看见沈砚，眼睛猛地瞪大，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就在这时，一只枯瘦的手突然从她身后伸出来，捂住了她的嘴。
那只手的指甲又黑又长，指缝里嵌着泥垢，手腕上戴着只碧绿的玉镯，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妖异的光。
女人的身体瞬间软了下去，被那只手拖回了房间。
窗户“啪”地关上，还从里面插上了插销。
沈砚的心跳几乎停了半拍。
他认得那个女人，是住在二楼的张阿姨，平时总给流浪猫喂食，昨天还塞给沈砚两个热乎乎的肉包子。
他冲到二楼门口，门是老式的木门，挂着把黄铜锁，锁孔里插着钥匙。
沈砚深吸一口气，刚想拧钥匙，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小朋友，这里不能进哦。”
沈砚猛地回头，看见杂货铺的王伯正站在楼梯口。
王伯是个五十多岁的矮胖老头，平时总是笑眯眯的，今天却脸色阴沉，手里还握着一根擀面杖，杖头上沾着面粉。
“这楼不干净，赶紧回家去。”
“张阿姨出事了。”
沈砚的声音很沉，完全不像个少年，“王伯，你看见什么了？”
王伯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突然咧开嘴笑了，只是那笑容看着比哭还难看：“能看见什么？
老房子嘛，晚上总有些怪动静。
对了，你昨天借我的老虎钳还没还呢。”
他说着，朝沈砚走过来，擀面杖在手里转了个圈，面粉簌簌往下掉。
沈砚盯着他的手腕。
王伯的左手腕上，赫然戴着一只和刚才那只一模一样的碧玉手镯。
就在这时，沈砚口袋里的青铜令牌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烫得他差点扔掉。
令牌上的火焰纹路发出暗红色的光，映得他半边脸都泛着诡异的红。
他突然想起昨晚做的梦——梦里也是这栋楼，火光冲天，一个穿戏服的女人举着令牌，对他说：“记住，见玉镯者，非活人。”
王伯离他只有三步远了，擀面杖上的面粉突然变成了黑色，像被墨水泡过。
“小朋友，听话。”
他的声音变得尖细，像用指甲刮过玻璃，“把你捡的东西交出来，我就让你痛快点。”
沈砚突然侧身，躲过王伯挥来的擀面杖。
擀面杖砸在墙上，发出“咚”的巨响，墙皮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那颜色，和令牌上的污渍一模一样。
“你不是王伯。”
沈砚的声音很冷，“王伯左手小指是弯的，小时候被门夹过。”
假王伯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他猛地扯下脸上的皮肤——那居然是张薄薄的人皮面具，面具下是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嘴巴咧到耳根，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你居然能看出来？”
他怪笑着，“难怪‘灯’会选你。”
沈砚没说话，只是握紧了青铜令牌。
他知道，“灯”指的是令牌，这东西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每次都伴随着大火和唱戏声。
假王伯突然朝他扑过来，速度快得不像个老头。
沈砚转身就往三楼跑，楼梯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那尖细的笑声，像附骨之疽。
跑到三楼转角时，沈砚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心脏骤然缩紧——是张阿姨！
她躺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脖子上有一圈青紫色的勒痕，手腕上空空如也，那只碧玉手镯不见了。
“嗬……”张阿姨的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音，手指艰难地指向走廊尽头的房间。
沈砚刚想扶她，就听见假王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别管她了，下一个就是你。”
他回头，看见假王伯正站在楼梯口，手里把玩着那只碧玉手镯，手镯在他掌心发出幽幽的绿光。
“这镯子，是用戏班班主的骨头磨的，好看吧？”
他舔了舔嘴唇，“等把你骨头也磨成粉，就能凑齐第十七只了。”
沈砚的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门上。
那扇门是红色的，上面贴着张泛黄的戏班海报，海报上的女人穿着凤冠霞帔，眉眼间竟和沈砚有几分相似。
青铜令牌突然发出剧烈的光芒，烫得沈砚几乎要握不住。
他听见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像是很多人在同时唱戏，咿咿呀呀的，听不真切，却带着一股撕心裂肺的悲伤。
假王伯突然脸色大变：“不好！
灯要亮了！”
他转身就想跑，却发现双脚不知何时被地板上的阴影缠住了，那些阴影像黑色的藤蔓，正一点点往上爬。
沈砚打开了走廊尽头的房门。
房间里堆满了戏服和道具，正中央放着一个破旧的化妆镜，镜子里映出的不是房间，而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一个穿戏服的女人背对着他，正在镜前卸妆，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阿砚，你终于来了。”
沈砚浑身一震。
这个声音，和他每晚梦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青铜令牌，却发现令牌不知何时己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掌心多了一道火焰形状的印记，烫得他几乎要叫出声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假王伯凄厉的惨叫。
沈砚回头，看见那些黑色的藤蔓己经缠上了假王伯的脖子，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透明，像融化的冰。
“你逃不掉的……”假王伯的声音越来越弱，“碎月楼的债，总要有人还……”他彻底消失的瞬间，沈砚看见他手腕上的碧玉手镯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碎片里滚出几粒暗红色的东西，细看之下，竟然是小小的牙齿。
沈砚转过头，镜前的女人己经转过身来。
她的脸，和海报上一模一样，也和沈砚的母亲……一模一样。
“阿砚，”女人朝他伸出手，她的手上戴着一枚和沈砚掌心印记相同的令牌，“还记得我教你的戏文吗？”
沈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起来了，梦里总有人教他唱戏，那些拗口的词句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烬骨为灯，引魂归乡……”突然，化妆镜里的火海猛地涌了出来，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
沈砚感觉不到烫，只觉得一股熟悉的暖意包裹着自己，像小时候母亲的怀抱。
女人的声音在火海里回荡：“他们来了，带着你的过去……”沈砚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最后看到的，是女人手腕上的令牌突然裂开，掉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个穿戏服的男人，眉眼间竟和沈砚有七分相似，他怀里抱着个婴儿，婴儿的襁褓上，绣着一朵小小的火焰。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猛地睁开眼。
他还躺在碎月楼的巷口，怀里的馒头己经凉透了。
巷口的监控摄像头在闪着红光，那个外卖骑手早就不见了，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当他摊开手掌，那道火焰形状的印记清晰可见。
沈砚站起身，看向碎月楼。
朝阳正从楼后升起，给斑驳的墙皮镀上一层金边，看起来再普通不过。
可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那是部捡来的旧手机，只能接电话。
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木头：“沈砚，我知道你在碎月楼。
带上令牌，来城西的火葬场，有人在那里等你……”电话突然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沈砚摸了摸口袋，青铜令牌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是边缘的暗红污渍，不知何时变得鲜艳起来，像刚染上的血。
他抬头望向城西的方向，那里的天空似乎比别处更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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