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希望城第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得让人发慌。
我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看着对面那位穿着白大褂、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张主任。
他正手里拿着我的影像片子,对着灯光看了又看,眉头微微皱起。
“陈先生,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张主任放下片子,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是的,就我自己。”我回答,声音有些沙哑。
我的腹部隐隐作痛,这疼痛已经伴随他好几个月,只是最近变得越发难以忍受。
张主任点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种检查结果,通常我们建议有家人或朋友陪同。”
我微微皱眉:“我习惯了独自处理事情。医生,您就直说吧,我扛得住。”
“是吗?”张主任抬眼看了看我,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工服上停留了一瞬,“您在废墟回收部门工作?”
“对,五年了。”我简短回答。
丧尸危机结束后,许多幸存者都选择了相对“安全”的工作,但我没有太多选择。
废墟回收虽然危险,但至少能让我活下去。
张主任又换了个方向:“您在新希望城有亲人吗?或者亲近的朋友?”
我的耐心正在消磨,而且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劲:“医生,我已经说了三次,就我一个人。您反复问这个,是不是检查结果不太乐观?”
诊室里一阵沉默。
张主任终于将全息显示屏转向我,激活了投影。一个精细的人体三维模型浮现空中,胰腺部位被标记为刺眼的红色。
“陈先生,您的CT和活检结果显示,胰腺头部有一个直径5.3厘米的肿瘤。”
张主任用激光笔指着那个红色区域,“而且,我们在肝脏也发现了转移灶。”
我的心沉了下去,努力脸上依然保持平静:“所以是癌症?严重到什么程度?”
“晚期胰腺癌。”张主任语气依旧平淡。
我深吸一口气:“有什么治疗方法?手术?化疗?”
张主任关闭了全息投影:“坦白说,现代医学对此已经无能为力。肿瘤位置特殊,包裹了主要血管,无法手术切除。化疗或许能延长几周生命,但生活质量会大幅下降。”
“几周?”我愣住了,“您是说...”
“自然生命周期预计3到6个月。”张主任的声音冷得像冰,“随着病情进展,疼痛会加剧,可能需要安装镇痛泵。我建议您尽快安排后事,可以考虑安宁疗护。”
我顿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
3到6个月?
我刚刚从七年的丧尸危机中幸存下来,好不容易迎来和平生活,现在却被告知生命只剩短短几个月?
“您保证过什么都能接受。”张主任提醒我,语气中不带一丝温度。
我低下头,双手紧紧抓住膝盖。
保证过又怎样?谁能真正准备好面对死亡?我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瞬间,见过太多人在丧尸围攻中惨死,我以为自己早已看淡生死。但当真切的死亡通知降临时,依然被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击垮。
“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我声音颤抖着,不再有之前的冷静。
张主任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然后,他重新激活了全息投影,但这次显示的不再是肿瘤影像,而是一种奇特的病毒结构模型——一串螺旋状的DNA被诡异的黑色物质缠绕着。
“理论上,有一个方案。”张主任缓缓说道,声音压低了些,“但不是常规医疗途径,病毒防控局严格禁止作为医疗处方。”
我猛地抬头:“什么方案?”
“丧尸病毒,‘奇迹治愈’现象。”张主任注视着陈华的反应,“某些案例表明,感染丧尸病毒期间,人体会启动极端的自我修复机制,连癌细胞也会被彻底清除。”
我难以置信地盯着张主任:“您是说,用丧尸病毒治疗癌症?这太疯狂了!”
“科学上说得通。”张主任操作控制板,全息影像开始演示病毒如何侵入细胞并引发变异,“丧尸病毒会重组宿主的DNA,修复所有‘缺陷’——包括癌细胞。
然后,在完全转变前注射抗病毒血清,有极小可能逆转过程,让患者恢复正常,同时保留病毒的修复效果。”
我脑中一片混乱。
丧尸病毒是人类文明的灾难源头,现在却成了唯一的希望?
“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这种疗法?”
张主任关闭投影,神情严肃:“因为相较于丧尸病毒给这个世界的创伤,这个功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病毒防控局严格管控所有相关研究,任何想使用这种方法的行为都会受到严厉处罚。”
“但您还是告诉我了。”我直视张主任的眼睛。
“因为你保证过什么都能接受。”张主任站起身,示意会面结束,“现在,请忘记我刚才说的一切。官方立场是,这种疗法不存在。”
我残存的理智告诉我,张主任不论什么目的,至少他给我指了一条路,我没必要在此纠缠。
诊断结束后,我恍惚地走出诊室,医院走廊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我真正是孤身一人,面对这个荒谬的抉择——平静地等待死亡,或者赌上那微乎其微的可能,用人类最可怕的敌人来换取一线生机。
离开医院,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向城市的边缘地带。
那里有着危机后形成的黑市,流传着各种官方禁止的信息和物品。
在一条昏暗的小巷里,我找到一个名叫“老枪”的信息贩子。
老枪曾经是废墟回收队的老队员,因伤提前退休,转而从事这种游走于法律边缘的营生。
“丧尸病毒疗法?”老枪眯起眼,打量着我,“你小子惹上什么麻烦了?”
“只是好奇。”我简短回答,递过去一周的工资。
老枪掂量着钞票,没有拆穿我,压低声音:“确实有这回事,但VCA管控很严。听说申请这个需要非常繁琐的程序,要价高得吓人,而且十个人里最多一半能真正痊愈。”
“其他人呢?”
“变成丧尸了,还能怎样?”老枪嗤笑,“怎么,你想试试?”
我没有回答,心里已经下定决心。
老枪摇摇头,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两个地址:“这两个地方,一个白一个黑。别说是我给的。还有,如果你真要去,准备好所有积蓄,他们不收信用点。”
我接过纸条,看着上面潦草的字迹。
我知道这是条不归路,但比起在医院里慢慢等死,我宁愿赌上这最后的希望。
夜幕降临,新希望城的霓虹灯亮起,映照着这个刚从灾难中恢复的世界。我站在高楼的阴影下,望着远方城墙外隐约可见的废墟轮廓。
我曾在那里挣扎求生7年,现在,为了活下去,可能又要回到那片废墟中去。
绝望还是希望?有时候,它们之间的界限模糊得令人恐惧。
2
病毒防控局VCA的大楼如同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灰色金属墓碑,矗立在新希望城所谓的“秩序区”核心。
它与第三医院的嘈杂和偶尔流露的人情味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被绝对的秩序和沉默笼罩着。
高耸的围墙、闪烁的扫描射线、以及门口荷枪实弹、面无表情的警卫,无一不在宣告着此处的权威与不可侵犯。
我怀揣着那张写有地址的纸条和一丝从绝望深渊中硬挤出来的希望,走进了这栋令人窒息的大楼。
经过层层严格却高效的安检,我被引导至一个狭小、没有任何窗户的接待隔间。
接待我的是一名中胸牌上写着“周康”的中年人。
他有着一张与这栋大楼气质完全吻合的脸——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似乎早已见惯了各种悲喜在此上演。
“陈华先生?为了申请‘特殊医疗方案评估’,对吧?”
周康的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语调起伏,他甚至没有抬头仔细看我,目光始终落在桌面的电子屏上。
他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然后从桌下取出一张薄薄的、却仿佛有千钧重的金属卡片,推到我面前。
“这是《特殊医疗方案申请须知》,”他公事公办地说,“在你决定正式提交申请前,必须仔细阅读并确认你,以及你的关联人,能够满足所有前置条件。”
我接过卡片,冰凉的触感令我指尖微颤,我激活卡片,密密麻麻的条款投射出来。
然而,周康似乎觉得光看文字还不够,他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吸引我的注意,然后以一种近乎背诵的流畅语速,开始阐述那一道道看似不可逾越的规则。
周康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在桌上交叠,显出几分不容置疑的严肃:
“方案实施前,申请人必须找到至少一名直系亲属,签署这份《全责监护保证书》。”
他特意在“全责”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这意味着,在病毒注入后的整整十二个月内,你的监护人必须全程在指定的封闭监护区内陪同,对你的一切行为负完全法律责任。一旦你发生‘异变’并对设施或人员造成损害,监护人将承担连带责任。简单说,需要有人愿意为你赌上一切,包括自由。”
然后说到钱,周康的语气反而放松了些,仿佛在谈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商品。
他虽然说的很严厉,我知道那只是提前撇清可能存在的任何责任。
“治疗方案总费用,两百万新币。”
他报出这个数字时,眼皮都没眨一下,随手在屏幕上点出一个支付界面示意,
“首期费用一百万,必须在方案启动前付清。剩余部分可根据协议分期,但需要提供等值抵押物。VCA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赊欠或募捐抵扣。”
他瞥了一眼我洗得发白的工服,补充道,“当然,你可以选择放弃。”
周康抬手,指向隔间外某个方向,尽管那里只有墙壁。“为确保绝对公共安全,治疗必须在VCA指定的、具备最高生物危险等级防护的‘特殊康复中心’进行。”
他语气刻板,“那里是物理隔绝的,进去后,在确认你完全‘净化’之前,不可能与外界有任何接触。别想着有什么例外或通融,这是铁律。”
最后,周康重新看向我,目光里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像是在扫描一件物品的代码。“最后,也是最基本的,申请人,以及你找到的那位监护人,必须通过我局最严格的政治审查与社会信用评估。”
他微微摇头,“我们需要确保参与此事的每一个人,历史清白,立场坚定,没有任何——哪怕是潜在的可能——危害社会安全的记录。这是底线。”
申请正规“奇迹治愈”疗法的“四堵墙”,被周康用毫无波澜的语气一一砌起,高大、光滑、冰冷,彻底将我隔绝在那扇名为“生”的大门之外。
我心里一条一条地对照着。
直系亲属?父母早已在危机中离世,倒是曾有过一个妹妹,但失散多年,生死不明。
朋友?废墟求生和回收工作的岁月里,我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不可能有人为我签下那份沉重的保证书。
两百万新币……我拼死工作一年的收入,扣除基本生活开销,能攒下一万已是极限。这是一个我做梦都不敢想的数字。
指定的康复中心?我毫不怀疑那里的铜墙铁壁,但那也意味着一旦踏入,再无退路。
社会信用?我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废墟回收员,在系统的评价体系里,恐怕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数字。
周康看着我的脸,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条件就是这样。如果无法满足,我建议你尽早做其他打算。”他伸手,准备收回那张金属卡片,“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的手指收紧,攥住了卡片。
巨大的失望和荒谬感几乎将他淹没。这套看似严谨公正的流程,根本就不是为普通人准备的。
它更像是一道精致的免责声明,委婉地告诉像他这样的人:你的生死,与这套维护“大多数安全”的体系无关。
但我没有松开手。
绝望的尽头,反而滋生出一种近乎固执的顽强。我经历了末日,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不能倒在这里,倒在这些冰冷的条文之下。
“我……知道了。”我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力量。然后站起身,将那张记载着绝望条件的卡片紧紧握在手心,“谢谢你的说明。”
我转身离开隔间,背影在VCA空旷冰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孤独渺小,却又像一根绷紧的弦,蕴含着不肯折断的韧性。
正规的道路已经堵死,那看似唯一的“生门”只为极少数人敞开。
但希望的火苗并未完全熄灭,只是变得更加微弱,也更加危险。
我需要钱,需要信息,需要找到那万亿分之一的可能。
我想到了老枪给的地址,想到了城墙外那片法外之地的传说。
也许,在那秩序之外的阴影里,在那道德的灰色地带中,还藏着一道裂缝,一道为不愿放弃的普通人留下的,充满风险的缝隙。
我得去找到它。
3
我的公寓狭小、陈旧,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与窗外新希望城偶尔闪过的霓虹光影格格不入。
从病毒防控局回来后,周康的话一直压在我的心头。
直系亲属……这个他早已不敢奢望的词,如今成了横亘在生路上的第一道,也是几乎无法逾越的天堑。
但求生欲像野草般顽强。
我不甘心!
妹妹陈雪,那个在丧尸危机爆发初期就在混乱人潮中失散的血亲,成了我脑海中唯一的光点。我必须找到她,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不仅是为了所谓的“丧尸疗法”,更是一种想在有生之年,再看一眼妹妹,不想留下遗憾。
我动用了一切能接触到的资源:幸存者数据库的公共查询端口、从旧世界废墟中回收整理后数字化的零星户籍档案……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日益消瘦的脸,一连数个夜晚,只在腹痛难以忍受时才停下来,吞下几片越来越不起作用的止痛药。
进展微乎其微。混乱年代留下的记录支离破碎,同名同姓者众多,如同在迷雾中摸索。
“找失散的人?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工作时,同在废墟回收队的老同事老李,看着我愈发憔悴的样子,叹了口气。
老李是个老好人,在危机中失去了所有家人,对我的孤独感同身受。
“官方的数据库就是个摆设,真正有用的线索,得靠那些在废墟和黑市里刨食的‘情报贩子’。”
老李压低声音,递给我一个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有一个地址和一个代号“地鼠”。
“这家伙,专门倒卖危机前后的人口流动信息,要价黑,但有时候真能挖到点东西。就说我介绍的,不过……别提我名字。”
花费了相当于他数月积蓄的一笔钱后,我从那个眼神狡黠、躲在阴暗地下室里的“地鼠”手中,得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线索:“陈雪……这个名字,大概五年前,在北边‘曙光镇’那个大型幸存者基地的早期登记册上出现过。只是出现过,后续?没了。”
曙光镇,一个遥远的名字,位于数百公里之外,曾经是北方最大的幸存者聚居地之一。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的蛛丝,但对濒临绝望的人而言,一丝微光也足以驱动整个身躯。
病痛缠身,长途跋涉无疑是冒险。
但我没有时间犹豫。
带上所有的积蓄、一大瓶强效止痛药,开着一辆破旧但经过改装的越野车,驶离了新希望城秩序井然的围墙。
车窗外,是末世后真实的世界。并非所有地方都像新希望城那样开始了重建,更多的是连绵的废墟、荒芜的田野、被遗弃的城镇残骸。
道路上时而可见翻覆锈蚀的车辆残骸,提醒着人们那场灾难的惨烈。
偶尔,能看见一些小型的聚居点,人们用简陋的材料搭建庇护所,眼神警惕而麻木。重建的艰难,写在每一寸荒凉的土地上。
旅途艰辛,我的病情不时发作。剧烈的腹痛冷汗直流,不得不频繁停车,蜷缩在驾驶座上,等待阵痛过去。
止痛药的效果越来越差,呕吐感时常袭来。我只能靠着意志力硬撑,盯着北方,仿佛妹妹的身影就在地平线的尽头。
历经数日颠簸,穿越了无数危险和荒凉的区域,曙光镇那用粗粝混凝土和废旧金属构筑起的高墙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与新城希望城的“现代化”不同,曙光镇更显粗犷、实用,带着战时的痕迹。
顾不得休整,我直奔镇中心的档案管理处。说明来意后,工作人员倒是很配合——毕竟,寻找失散亲人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请求之一。
在泛黄的纸质登记册和嗡嗡作响的老旧服务器中,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找到了!陈雪,女,原籍江城,于危机爆发后第三年登记入住曙光镇……”工作人员念出信息的那一刻,我几乎要瘫软在地,巨大的喜悦冲垮了连日来的疲惫和病痛。
然而,工作人员的声音突然顿住了,他快速滑动屏幕,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和……惋惜。他抬起头,看着我眼中尚未褪去的狂喜,轻声说道:
“先生,请节哀。记录显示,陈雪女士在三年前,在一次清理城镇周边残余丧尸的小型行动中,为掩护其他居民撤离……不幸牺牲。她被追授了‘重建英雄’的称号。”
牺牲……英雄……
这些词语像冰锥,瞬间刺穿了我刚刚燃起的全部希望。
工作人员后面关于抚恤和墓碑位置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清。
在一位好心居民的指引下,我来到了镇子边缘的烈士陵园。
那里墓碑林立,很多都无名无姓。我蹒跚着,终于在一块相对整洁的石碑前停下了脚步。上面刻着简单的字:
陈雪
重建英雄
为保护他人撤退而牺牲
墓碑冰冷而沉默。
那一刻,所有强撑的坚强、所有压抑的痛苦、所有孤独的挣扎,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我的防线。
我不再是那个在废墟中冷静求生的幸存者,也不是那个在VCA官员面前试图保持尊严的病人。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墓碑前,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划过他饱经风霜、如今因病痛而深陷的脸颊。
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石碑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丝早已消逝的温暖。
“小雪……哥……哥来了……”终于哽咽出声,声音破碎不堪,“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啊……”
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荒草的呜咽。
最后一条路,亲情这条路,彻底断了,我不仅没能找到活下去的助力,反而永远地失去了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
巨大的孤独和绝望将他吞噬,我跪在妹妹的墓前,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积攒了十多年的泪水与悲恸,在此刻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希望,再一次被现实碾得粉碎。
当泪水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空洞。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妹妹的安息之地。眼神里,仅存的一点属于正常世界的温情的火光,熄灭了。
现在,我真正是孑然一身,无所顾忌了。
VCA的正规渠道是绝路,寻亲的希望已化为墓碑。
摆在我面前的,只剩下那条隐藏在阴影中,充满未知与危险的路径——那个老枪提到的,城外的黑市诊所。
为了活下去,别无选择。
4
从曙光镇返回新希望城的路上,我觉得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妹妹的墓碑不仅埋葬了最后的亲人,也几乎埋葬了我对这个世界残存的所有温情念想。
现在,支撑这具病痛躯壳继续移动的,只剩下最原始、最顽固的本能——活下去。
回到那间破旧的公寓,现实的冰冷立刻取代了旅途的麻木。
黑诊所的费用虽然远低于VCA的天文数字,但对他这样一个底层回收员来说,依然是难以企及的高度。
我需要钱,需要快钱。
我首先尝试了最直接的方法——借。
走进秩序区边缘那些灯光暧昧、招牌闪烁的借贷公司。
接待我的人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直到我在“借款用途”一栏,颤抖着写下“晚期胰腺癌治疗”。
我不敢撒谎,因为他们真的会去查。
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审视和警惕。对方甚至没有查看我的信用记录,只是冷冷地退回申请表:“抱歉,陈先生。我们无法向……预后不佳的客户提供贷款。风险不可控。”
连续几家,答复如出一辙。我的绝症,在放贷者眼中,已经是比不良信用更致命的否决票。
借贷无门,我转向变卖。
将公寓里所有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翻了出来:那台老旧的投影仪、一块还能走字的机械手表、几本保存尚好的旧世界纸质书……最后,我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斑驳的木制相框上。
那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里面嵌着一张褪色的全家福,那时他还小,妹妹陈雪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父母脸上带着危机前时代才有的、无忧无虑的笑容。
我拿起相框,指尖拂过冰冷的玻璃,拂过照片上那些早已逝去的面容。
心如刀绞,比腹部的癌痛更甚。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头的哽咽。
“人都要没了,这些……还有何用?”
我低声自语,像是说服自己,也像是在向照片中的亲人忏悔。
最终,理性,或者说绝望压倒了情感。
我小心翼翼地将照片从相框里取出,贴身收好,然后将空相框和其他杂物一起,打包带到了旧货市场。
结果同样令人失望。
在物资依然不算充裕的末世后的重建期,人们更倾向于购买食物、武器、药品和能源,这些带有回忆印记的“古董”几乎无人问津。
忙碌的摊主们瞥了一眼我手中的东西,便不耐烦地挥手让他离开。
折腾了一天,换来的钱币寥寥无几,甚至不够买几盒像样的止痛药。
再次陷入绝境,比之前更加彻底。
亲情之路已断,正规借贷行不通,连变卖回忆都成了奢望。
坐在冰冷的公寓地板上,看着那堆卖不出去的“宝贝”,我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彻骨的寒意——这个秩序重建的世界,似乎没有给我这样的普通人留下任何缝隙。
绝望中,我再次想起了老枪。
那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信息贩子,或许是最后的希望。
找到老枪时,他正就着昏黄的灯光擦拭一把旧手枪。听完我言简意赅的诉求——一个来钱快、不怕危险的路子,老枪抬起眼皮,仔细打量了我一番,似乎想从我灰暗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窝里判断他还能撑多久。
“啧,你这是真要搏命了。”老枪放下枪,慢悠悠地说,“行,既然你连死都不怕了,倒是有个路子。”
他压低声音:“别看现在城里好像安稳了,外面,重建区以外,多的是被划为‘禁区’的地方。化学品泄漏、病毒残留污染区、高辐射地带……官方管不过来,或者暂时没精力去清理。”
“然后?”我的声音干涩。
“然后,总有些‘大人物’或者研究所,对禁区里的某些东西感兴趣。可能是一份遗落的数据盘,可能是一种变异样本,也可能是某个死鬼身上带着的传家宝。”
老枪咧了咧嘴,笑容有些残酷,“他们会匿名发布任务,雇人去拿,报酬丰厚,毕竟,是用命换钱。”
我沉默了。
潜入禁区,面对未知的危险,这几乎是九死一生。
但正如老枪所说,我现在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危险?怎么选择都可能死,但这条路,至少路的尽头,还有一丝用钱买来的、极其微弱的“生”的希望。这是一种无奈到极点的理性计算,悲壮而凄凉。
“我去。”我抬起头,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坚决。
老枪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答案,他从抽屉里摸出纸条,快速用笔写写画画,递给了我。
上面画着一个简陋的地图和一个时间。
“‘铁砧’酒吧后院,每个双数日的午夜之后。去那里等着,会有人来找活干的人。记住,别多问,拿钱办事,生死由命。”
老枪把纸条推过去,“能不能被选中,看你自己的样子够不够‘有用’了。”
我接过纸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尽管这根稻草本身也布满荆棘。
离开老枪的窝点,我没有犹豫,可能是上天的安排,今天就是双数日。
我走向那个名为“铁砧”的灰色交易点。
夜色深沉,新希望城的霓虹无法照亮所有的角落。
我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滑向法律和秩序的边缘,滑向一个更加危险、更加不可预测的世界。
但为了那一点点希望,我别无选择。
冒险,既是无奈至极的绝路,也是挣扎求存的新生之路,哪怕这条路,通往的可能是更快的毁灭。
5
“铁砧”酒吧的后院,与其说是院子,不如说是一片被高墙围起来的废弃场地。
地面坑洼不平,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精、机油和某种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
这里没有灯光,只有从酒吧后窗渗出的些许昏黄,以及零星几个亡命徒嘴里叼着的烟头发出的红点。
我赶到时,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人。他们大多沉默地站在阴影里,像一群等待被领走的幽灵。
有人焦躁地踱步,有人靠着墙壁闭目养神,有人则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新来者。虽然姿态各异,但他们的眼神深处,都藏着同一种东西——对金钱的渴望,以及用性命去博取这笔钱的决绝。
这是一群被生活逼到墙角的人,这里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市场。
我默默走到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既不好惹,又“可用”。
腹部隐隐作痛,我强忍着,不让自己露出丝毫软弱。
不久,后院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推开,几个身影走了进来。
他们全身都裹在深色的衣物里,脸上戴着遮挡严实的面具或风镜,只露出一双双冷静、审视的眼睛。
这就是委托人,规则的制定者。他们无声地穿梭在人群中,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个等待被挑选的“货物”。
这是一种无声的拍卖,只不过拍卖品是他们自己的命。
我看注视着他们,有的委托人似乎有明确的目标,很快选中了那些看起来最强壮或最凶悍的家伙,低声交谈几句后,便一起离开了院子。
随着时间推移,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我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病弱的体态在这种地方毫无优势,没有一个委托人在我面前停留。
就在几乎要绝望,准备拖着疼痛的身体离开时,我注意到了最后一个,也是最为奇怪的一个委托人。
这个委托人同样裹得严实,但身形似乎比其他委托人要谨慎一些。
他手里拿着一张A4纸大小的硬板,上面似乎写着什么。
他走向一个看起来经验老道的亡命徒,将纸板递过去。
那亡命徒借着微光只看了一眼,便像碰到烫手山芋一样,猛地摇头,迅速将纸板塞回给委托人,转身就走开了。
委托人没有气馁,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同样的情况接连发生。
第二个、第三个……每一个看到纸板上内容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脸色骤变,或摇头,或低声咒骂着拒绝。
即使委托人似乎主动提高了价码,依然无人敢接。这张纸上的任务,显然危险到了让这些习惯刀头舔血的人都望而却步的地步。
委托人的执着引起了我的注意。也就在这时,似乎再也找不到合适人选的委托人,终于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里这个一直未被选中的、看起来有些孱弱的人。
他走到我面前,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神秘的纸板递了过来。
我接过纸板,借着远处酒吧窗户透出的微弱光线,看清了上面的字。内容很简单,却让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任务:进入旧城7号隔离区,从核心实验室B4区域,带回一具编号为“标本7号”的完整休眠期变异体。
报酬:50万新币预付20%定金。
旧城7号隔离区,“毒巢”!
那是连官方回收队都明令禁止靠近的最高危险区域之一,传闻那里不仅有极高浓度的病毒残留,还可能存在发生了未知变异的、介于生死之间的可怕生物。
而“标本7号”、“休眠期变异体”这些字眼,更是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这根本不是寻常的搜寻任务,这简直是去地狱门口偷东西!
我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前面所有人都拒绝了。这几乎是十死无生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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