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三年,冬。
铅灰色的天空飘着鹅毛大雪,将京郊的静心寺裹得一片素白,也冻透了禅房里单薄的被褥。
姜初雪猛地睁开眼,刺骨的寒意顺着破旧的僧衣钻进骨缝,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前是熟悉的佛龛,斑驳的木桌上摆着半块发硬的窝头,空气中弥漫着香火与霉味混合的古怪气息——这里是她被囚禁了十年的静心寺,是她前世噩梦开始的地方。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临死前的剧痛还清晰地烙印在灵魂深处:庶妹姜玉柔穿着她的正妃嫁衣,依偎在太子萧景渊怀里,笑靥如花地看着她被灌下毒酒;她的好姨娘柳氏,用淬了毒的银簪狠狠扎进她的心口,骂她是“克死生母的丧门星”“占着嫡女位置的废物”;就连她掏心掏肺对待的贴身丫鬟,也早已被收买,死死按住她的手脚,让她动弹不得。
“姐姐,你就安心去吧,你的嫡女身份,你的太子妃之位,还有你那死去的母亲留下的嫁妆,以后都是我的了。”姜玉柔的声音甜腻又恶毒,“哦对了,你以为国公爷为何从不来看你?他早就嫌你晦气,巴不得你死在这破庙里呢!”
毒酒穿肠,银簪刺骨,她在无尽的怨恨与不甘中闭上了眼,以为此生就此落幕。可为何一睁眼,竟回到了十五岁这年——她还未被接回相府,还未落入柳氏与姜玉柔精心编织的陷阱,一切都还来得及!
姜初雪缓缓抬起手,看着这双瘦弱却完好无损的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做粗活留下的污垢,眼底却燃起了熊熊烈火。前世的她,懦弱、天真,以为只要忍气吞声,就能换来一丝温情,可最终换来的却是满门算计和惨死收场。这一世,她姜初雪回来了!那些欠了她的,害了她的,她要一一讨回来!柳氏、姜玉柔、萧景渊……还有所有轻视她、践踏她的人,都别想好过!
“吱呀”一声,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灰布僧衣的小尼姑端着一碗稀粥走进来,见她醒了,脸上满是不耐:“晦气鬼,总算醒了?赶紧把粥喝了,下午还要去劈柴,要是误了时辰,住持姑姑饶不了你!”
“晦气鬼”——这三个字,伴随了姜初雪十年。只因她出生那日,母亲难产而死,相府老太爷当天也突发恶疾去世,柳氏便在父亲姜丞相面前哭诉,说她是天生的灾星,克母克亲,不送出去会连累整个相府。于是,刚出生的她就被匆匆送往静心寺,成了京中人人忌讳的“相府弃女”。
前世的她,听到这三个字只会默默流泪,觉得自己真的是个不祥之人。可现在,姜初雪只是抬眸,眼神冷得像窗外的冰雪,看得那小尼姑心里一慌,手里的粥碗差点摔在地上。
“放肆。”姜初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乃相府嫡长女,你一个小小尼姑,也敢如此称呼我?”
小尼姑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任人欺凌的晦气鬼,突然敢这样跟她说话。反应过来后,她恼羞成怒:“你个灾星,还敢顶嘴?看我不教训你!”说着,就要伸手去推姜初雪。
姜初雪眼神一厉,侧身避开,同时抬手抓住小尼姑的手腕,用的力道不大,却精准地捏在了她的痛处。小尼姑“哎哟”一声,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手里的粥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稀粥洒了一地。
“你……你敢动手?”小尼姑又疼又怕,声音都在发抖。
姜初雪松开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袖,仿佛刚才只是掸掉了一点灰尘。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小尼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记住,从今往后,再敢对我不敬,就不是摔一碗粥这么简单了。”
就在这时,禅房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姜氏孽女在吗?相府来人了,接你回去!”
姜初雪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来了,前世也是这个时候,柳氏假惺惺地派人来接她回府,美其名曰“骨肉团聚”,实则是为了让她成为姜玉柔的垫脚石——再过半年,宫中选秀,柳氏要让姜玉柔以嫡女的身份参选,而她这个真正的嫡女,回去后只会被柳氏继续磋磨,最终被安上一个“秽乱门庭”的罪名,再次被送走,甚至死在回府的路上。
这一世,她倒要看看,柳氏这出“骨肉团聚”的戏,能唱到几时。
姜初雪整理了一下身上破旧的僧衣,虽然衣衫褴褛,却难掩她一身的气度。她走到门口,看到两个穿着相府仆役服饰的人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
“你就是姜初雪?”其中一个仆役上下打量着她,语气轻蔑,“赶紧收拾东西跟我们走,夫人还等着呢,别让我们久等。”
姜初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将床上那床破旧的被褥叠好,又把桌上那半块窝头揣进怀里——这十年的苦,她一刻也不会忘记。
收拾好东西,她跟着两个仆役走出禅房。雪还在下,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静心寺的尼姑们站在廊下,看着她的背影,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幸灾乐祸,还有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姜初雪没有回头,她知道,从踏出这静心寺大门的那一刻起,她的复仇之路,正式开始了。
马车行驶在回京的路上,车厢里又冷又硬,两个仆役坐在外面,时不时传来几句对她的嘲讽。姜初雪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脑海里飞速回忆着前世的种种细节——柳氏的手段,姜玉柔的伪装,父亲的冷漠,还有那些曾经轻视她、践踏她的人……每一个名字,每一张脸,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还想起了前世那个唯一对她有过一丝善意的人——镇国公萧策。
萧策,京城最令人敬畏的国公爷,手握重兵,权倾朝野,性情冷冽,手段狠辣,是连皇帝都要让三分的人物。前世,她被接回相府后,曾在一次宫宴上见过他。那时的她,衣衫不整,满脸泪痕,被姜玉柔推搡着撞到了他面前。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被萧策发怒处置,可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句“不相干的人,滚开”,便绕过了她。
那时的她,只觉得他冷漠无情。可直到临死前,她才从一个老太监口中得知,原来在她被柳氏暗中派人追杀时,是萧策暗中出手,救了她一次。只是那时的她,早已被恐惧和绝望淹没,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还有后来,她死后,萧策以雷霆手段,查抄了柳氏的娘家,将参与算计她的几个仆役处死,虽然没有直接动姜家和太子,却也算是为她报了一部分仇。
姜初雪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萧策……这个前世与她交集不多,却又暗中帮过她的男人,这一世,他们之间,又会有怎样的纠葛?
不过,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前世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姑娘了。她的心,早已在寒寺十年和前世惨死的血色中淬炼成钢,任何人都别想再轻易动摇她。复仇,才是她此生唯一的目标。至于情爱?那不过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罢了。
马车颠簸着进入了京城,穿过繁华的街道,最终停在了相府门前。
朱红色的大门气派非凡,门楣上悬挂着“丞相府”的匾额,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威严。可在姜初雪眼中,这扇门后面,不是温暖的家,而是吃人的地狱。
两个仆役不耐烦地催促她下车:“快点,别磨蹭!”
姜初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恨意,抬步走下马车。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快步从府里跑出来,脸上带着娇俏的笑容,扑到一个仆役身边:“张叔,姐姐回来了吗?”
正是她的庶妹,姜玉柔。
姜玉柔穿着华丽的锦缎衣裙,头上插着精美的珠花,与穿着破旧僧衣、满身风雪的姜初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看到姜初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却很快掩饰过去,换上了一副热情又关切的样子,快步走到姜初雪面前,拉住她的手:“姐姐,你可算回来了!这些年在寺庙里,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妹妹好想你啊!”
她的手温暖柔软,可姜初雪却像被毒蛇咬了一样,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姜玉柔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她没想到,这个一向懦弱的姐姐,竟然敢这样对她?
姜初雪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妹妹?我与你,似乎并不熟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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