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意识像是沉在黏稠的沥青里,挣扎了许久,才勉强浮出水面。首先感知到的不是光,
而是一种沉闷的、几乎要压碎骨头的寂静,
以及一股混杂着铁锈、尘土和某种若有若无霉味的冰冷空气,钻入鼻腔。我猛地睁开眼,
心脏在胸腔里失控地狂跳。黑暗,并非完全意义上的漆黑,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昏暗。
视野里只有模糊的轮廓,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洗不掉的污垢。我躺在一个坚硬的平面上,
身下是粗糙的、带着潮气的布料。我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冰冷地面的触感,是水泥,
未经任何修饰。“这是……哪里?”声音在喉咙里滚了滚,没能发出来,只剩下沙哑的气音。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让呼吸都变得困难。我明明记得,
昨晚我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睡着的,柔软的床,熟悉的薰衣草香氛,
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可现在……我撑着身体,试图坐起来。手臂虚弱得厉害,
微微发着抖。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弥漫着一种陌生的酸痛。我靠在身后的墙壁上,
那墙壁同样冰冷、粗糙,硌着背脊。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暗。这里似乎是一个狭小的房间,
没有窗户。这里唯一的光源,
来自门缝底下——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惨白光线,像一道冰冷的刀痕,
划破了地面的黑暗。我被关起来了。这个认知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我的思绪。是谁?为什么?
混乱的念头如同受惊的蜂群,在脑海里横冲直撞。是绑架?仇家?
还是……某种无法理解的超自然事件?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尖锐的痛感传来,
这不是梦。我不能坐以待毙。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划亮的火柴,虽然微弱,
却带来了第一丝行动的勇气。我必须弄清楚自己在哪,必须找到出去的办法。
我开始用手摸索。动作很慢,极其小心,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惊动了门外可能存在的什么东西。
指尖先是划过身下的“床”——那似乎只是一张铺在地上的薄垫子,布料粗糙,
边缘已经有些破损。然后向旁边探索,左边,空无一物,
只有冰冷的地面和墙壁接缝处积累的厚厚灰尘。
右边……我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心里一紧,屏住呼吸仔细摸索。
那是一个方正的轮廓,边缘有些硌手,表面似乎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滑腻的灰尘。
是一个金属盘子?我凑近了些,借着门缝那点微光,
勉强辨认出那是一个锈迹斑斑的方形铁盘,里面空空如也。这算什么?给囚犯的餐具吗?
一种荒谬和恶寒交织的感觉涌上心头。二继续。我告诫自己,不能停下。我跪在地上,
像盲人一样,用双手代替眼睛,开始一寸一寸地勘察这个牢笼的地面。
灰尘沾满了手掌和膝盖的布料,黏腻不堪。
地面除了冰冷的平整和偶尔几处微小的、硌手的碎石颗粒,什么都没有。
我的也心一点点沉下去。门呢?我转向那道光线的来源。
那是一扇厚重的、似乎是金属制成的门。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门板,
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传来。我轻轻推了推,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晃动的声音都没有,
沉重得像是一堵实心的墙。门上没有窗户,没有把手,只在齐腰高的位置,
有一个小小的、从外面开关的送食口,此刻也紧闭着,严丝合缝。
绝望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不,还有墙壁。我扶着墙壁站起来,
双腿因为恐惧和久跪而微微发软。我沿着墙壁开始摸索。水泥墙面粗糙的质感磨蹭着掌心。
一圈,两圈……可除了冰冷和一成不变的粗糙,什么都没有。没有电灯开关,没有通风口,
没有任何突出的或凹陷的异常之处。这个房间就像一个被遗忘的、光滑的石头盒子。
难道真的……毫无希望?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我几乎要瘫软下去。但就在这时,
当我的手指第三次无意识地划过门框旁边的墙壁时,
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水泥粗糙感的凸起,蹭过了我的指尖。我的动作瞬间停滞。
我猛地定住,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点触感上。我收回手,用指腹最敏感的部位,
小心翼翼地再次触摸那个位置。有东西!不是墙体的自然起伏,而是某种……刻痕?
心脏再次擂鼓般跳动起来,这一次,带着一丝近乎疯狂的希冀。我凑得更近,
几乎把脸贴在了冰冷的墙上,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在昏暗中看清那是什么。是字!
真的刻着字!刻痕很浅,很旧,似乎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几乎要和墙壁融为一体。
我颤抖着手指,沿着那些笔画缓慢地、仔细地描摹。第一行字,歪歪扭扭,
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她也叫莉莉。”莉莉?那是我的名字!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是谁?谁刻下的?这个“也”字是什么意思?在我之前,
还有别的叫莉莉的女孩被关在这里?恐惧和求知欲交织,驱使着我继续往下摸索。第二行字,
刻得更深,更凌乱,
仿佛刻写者在极度恐惧或疯狂的状态下完成的:“不要相信穿白大褂的人说的话。”白大褂?
医生?研究人员?这里不是普通的囚禁?而是某种……实验?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试图将这些信息碎片拼凑完整。那些看过的恐怖片、小说情节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第三行字,断断续续,几乎难以辨认,
但我还是摸出来了:“他们在……‘清洗’……记忆……”记忆清洗?
我的头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针扎似的刺痛,
一些模糊的、支离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刺眼的白光,模糊的人影,
某种仪器的嗡鸣声……是幻觉吗?还是……被遗忘的记忆正在试图冲破枷锁?最后一行字,
位于最下方,刻得极其用力,甚至带着一种诅咒般的恨意:“逃出去!不惜任何代价!
在他们给你打下一针之前!”下一针?什么针?我已经被注射过什么东西了吗?
所以才会浑身无力,记忆模糊?冰冷的恐惧感彻底攫住了我,比这房间的寒意更刺骨。
这些文字,是警告,是线索,也是前一个“莉莉”留下的绝望遗言。她经历了什么?
她……成功逃出去了吗?如果没有,她现在在哪里?我背靠着刻满绝望信息的墙壁,
缓缓滑坐到地上。身体因为得知真相而剧烈地颤抖着,但奇异地,
最初的慌乱和无措反而减轻了。未知的恐惧是最折磨人的。而现在,
我知道了敌人的一部分面目,知道了他们的部分目地,知道了处境的极端危险性。
我不是第一个,但我不想成为最后一个。目光再次投向门缝下那道惨白的光线。
那不再是冰冷的刀痕,而是通往外部世界唯一的、微弱的指引。外面有什么?是守卫?
是监控?还是自由的道路?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必须出去,不惜任何代价。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驱散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恐惧。
大脑开始飞速运转,不再是被动地接受恐惧,而是主动地思考。送食口……也许下次打开时,
是一个机会?墙壁是否真的毫无弱点?那个铁盘,能否作为武器?昏暗依旧,寂静依旧。
但这个冰冷的石头盒子,已经不再只是一个绝望的囚笼。它成了一个战场。
三冰冷的绝望并未持续太久,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尖锐、更为集中的东西——求生的意志。
前一位“莉莉”用生命刻下的警告像淬火的冰水,让我从浑噩中彻底清醒。恐惧仍在,
但它被压缩到了心底一个小小的角落,不再支配我的行动。
我不能坐在这里等待那个所谓的“下一针”。我重新跪在地上,这次的目标明确——收集。
这个空荡的监狱里,任何一点东西都可能是武器,是工具。我再次摸索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盘,
它边缘有些卷翘,带着锐利的锈蚀缺口。很好。我撕下垫子边缘相对结实的布料,
笨拙地将铁盘尖锐的一角包裹起来,做成一个简陋的、勉强能握住的握柄,
将它作为一件原始的切割或刺击武器。垫子本身似乎没什么用,
但当我用力撕开它那潮湿发霉的外层,手指触碰到里面填充物时,我愣了一下。
那不是常见的海绵或棉花,而是一种粗糙的、纤维状的东西,带着一点轻微的弹性。
我扯出一小撮,凑到鼻尖。除了霉味,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气味,不香不臭,
却让我本能地感到不适。我无法确定这是什么,
但还是将一小撮这种奇怪的填充物塞进了口袋。接下来是地面那些微小的碎石。
我耐心地将它们一粒粒捡起,挑出其中最尖锐、最坚硬的几颗,同样放入口袋。它们太小,
无法造成有效伤害,但或许……能用来制造声音?或者在某些意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场。
最后,是我的衣服。我穿着一条简单的棉质连衣裙,料子普通,但足够结实。我咬紧牙关,
用包裹着布料的铁盘边缘,开始费力地撕扯裙摆的内衬。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手臂因为用力而酸痛,但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支撑着我。终于,我撕下了几条长长的布条。
我将几条布条连接起来,做成了一根不够长但足够结实的绳索。另一条,我将其对折,
中间放入几颗小石子,做成一个简易的“响包”,用力挥舞时能发出不小的动静。
做完这一切,我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微微喘息。手边放着自制的“短矛”和“响包”,
口袋里装着碎石和那撮奇怪的填充物。资源贫瘠得可怜,但至少,我不再是赤手空拳。现在,
需要的是耐心和时机。那道光线下方的送食口,是唯一的突破口。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个小时?还是仅仅几分钟?
在这绝对的昏暗和寂静中,时间感已经彻底错乱。
我只能依靠门缝下那道苍白光线的微弱变化来猜测——它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一点?
也许是外面天亮了?就在我精神因为高度紧张而有些恍惚时,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绷紧,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猫。
我迅速抓起“短矛”和“响包”,紧贴在门侧的墙壁阴影里,最大限度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清脆而冰冷。
我的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几乎要掩盖住门外的动静。“咔哒。”是送食口被打开的声音!
一个冰冷的、类似托盘的物体被推了进来,上面似乎放着什么东西。机会只有一瞬间!
就在那只苍白、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即将缩回去的刹那,我用尽全身力气,
将手中的“响包”朝着房间另一侧的角落猛力扔去!布包裹着石子砸在水泥墙上,
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门外的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了。那只手停顿了一下,
似乎下意识地想要扭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就是现在!我像一道闪电般从阴影里窜出,
我没有去攻击那只手,而是将目标对准了刚刚打开的送食口那薄薄的金属挡板。
用包裹着布料的铁盘尖端,对准连接处的缝隙,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撬!同时,
另一只手将早已准备好的一颗尖锐石子,精准地卡在了被撬开的缝隙里!“哐当!
”一声不算太响,但绝对清晰的金属变形声。
门外的存在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模糊的吸气声后,那只手迅速缩回。
送食口的金属挡板因为石子的卡阻,没能完全关闭,留下了一道狭窄的、大约两指宽的缝隙。
成功了!我死死抵在门边,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冲破胸腔。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压低的交谈声,听不真切,但能感受到对方的惊怒。
他们没有立刻开门,这符合我的预期——在不确定室内情况时,贸然开门是危险的。
我屏住呼吸,将眼睛贴近那道缝隙。视野有限,只能看到外面也是一条昏暗的走廊,
墙壁是同样的水泥灰白色,光线来自头顶遥远的、似乎被罩住的灯。
空气中有更浓的消毒水气味。四这时,脚步声再次响起,似乎是离开了,
但仅仅过了几十秒,又回来了。不止一个人。“……轻微挣脱迹象。稳定性下降。
需要调整剂量。”一个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男声响起,声音透过缝隙,有些失真,但字句清晰。
“记录:7号实验体,意识活跃度超出阈值。准备执行B-3预案。”另一个声音说道,
同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实验体?7号?B-3预案?这些词语像冰锥一样刺入我的大脑。
我不是被绑架的“人质”,我是“实验体”?那些警告是真的!他们在我们身上进行实验!
恐惧再次升腾,但这一次,混杂着一些愤怒。我听到某种金属器械被推动的声音,
以及液体被抽取的轻微声响。他们要给我注射了!那个“下一针”?!不能再等了!
我猛地将嘴唇凑到缝隙边,用尽全身力气,不是尖叫,
而是用一种尽可能清晰、快速、带着极度惊恐和求助意味的语气,朝着缝隙外喊道:“救命!
谁来救救我!他们在做非法实验!我是莉莉!救——”话还没说完,
一股刺鼻的、带着甜腻气味的气体猛地从送食口的缝隙和被卡住的挡板边缘涌了进来!
是麻醉气体!我立刻屏住呼吸,但已经吸入了一点点。喉咙和肺部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刺激感,
头脑开始发晕。我踉跄着后退,知道最后的尝试也失败了。他们根本不在乎是否被人听到,
或者说,这里根本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我绝望地看向那道缝隙,外面的人影晃动。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透过那狭窄的视野,看到了最后一样东西——在走廊对面,
另一扇紧闭的金属门上,有一个小小的、亮着红光的编号:“6”。
和我门上那个几乎磨灭的、我曾以为是锈迹的痕迹,一模一样。那里……关着另一个人。
黑暗如同潮水,再次将我吞没。---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再次回归。我依旧在那个房间里。
身下是冰冷的垫子。但这一次,感觉完全不同。头痛欲裂,像是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嘴里残留着那种甜腻气体的恶心味道。更可怕的是,我的思绪变得异常粘稠、缓慢。
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
前一位莉莉的警告、我自制武器的过程、门外那冷静残酷的对话……所有这些,
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观看。我知道它们很重要,我知道我必须记住,
但具体的细节、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惧和愤怒,正在快速流失。我挣扎着坐起身,摸向口袋。
布条、石子、那撮奇怪的填充物……都不见了。显然,在我昏迷时,他们进来过,
清理了一切。连那个被我撬变形的送食口,也已经被修复如初,严丝合缝。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不,我不能坐以待毙。我抬起手,用力咬向自己的手臂。
剧烈的疼痛让我短暂地清醒了一些。借着这短暂的清醒,我摸索着爬到墙壁刻字的地方。
指尖触碰到那些冰冷的刻痕。“她也叫莉莉。”“不要相信穿白大褂的人说的话。
”“他们在……‘清洗’……记忆……”“逃出去!不惜任何代价!
在他们给你打下一针之前!”字句依旧,但那份刚刚读到时带来的冲击和共鸣,
却减弱了许多。它们更像是一段遥远的历史记录,而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血淋淋的现实。
“清洗记忆……” 我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而陌生。原来,“清洗”是这样的感觉。
不是删除,而是剥离掉事件背后的情感和联系,让你像看别人的故事一样看待自己的经历,
从而失去行动的动力。我靠着刻字的墙壁,感受着水泥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皮肤。
虚弱和麻木感如同跗骨之蛆,一点点蚕食着我的意志。那个“B-3预案”,
就是加大剂量吗?让我彻底变成一个温顺的、失去反抗意识的“7号实验体”?
目光再次落在那道门缝的光线上。外面,是穿着白大褂的、视我们为实验品的“他们”。
外面,是编号“6”的门,
里面关着另一个未知的、可能是同伴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的存在。外面,
是这个设施更深的、充满未知危险的核心。逃出去?凭借什么?一个被不断“清洗”的大脑,
和一具被药物削弱的身躯?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将我压垮。但就在这绝望的泥沼中,
指尖下那最后一行刻痕——“逃出去!不惜任何代价!
”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却执拗的温度。我不能忘记。即使记忆变得模糊,即使情感被剥离,
这条用生命传递下来的指令,必须成为我身体的本能。我闭上眼睛,
不再去看那令人绝望的昏暗,而是将所有残存的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
门外遥远的、规律的机器嗡鸣声,
空气在通风管道里流动的微弱嘶嘶声……这些被忽略的背景音,
此刻成了我感知这个巨大牢笼的唯一渠道。逃跑,不再仅仅是冲出这扇门。
它变成了一个更复杂、更危险的谜题我该如何在被不断抹去记忆的情况下,
记住目标;如何在看似绝对的监控下,找到漏洞;如何在这个冰冷残酷的设施里,
找到那一线生机……或者,同类。五意识像信号不良的屏幕,时而模糊,
时而闪过几帧破碎的画面——铁盘、刻字、刺鼻的甜味。每一次清醒,
都需要重新拼凑自己身处何地、为何在此。记忆被持续地“清洗”,
但一种深植于骨髓的警惕和墙壁上那些刻痕的触感,成了我仅有的锚点。我知道时间不多了。
下一次注射,或许就是彻底迷失的时刻。单打独斗已无可能,那道编号“6”的门,
成了黑暗中唯一可能的光。机会出现在下一次送餐。脚步声依旧规律,送食口打开,
托盘被推入。这一次,我没有制造声响,也没有试图攻击。我只是在那只手即将缩回前,
用尽所有力气,
去——那是我从垫子更深处撕扯出的、未被搜走的一小撮怪异填充物门外的人似乎顿了一下,
但没有停留,送食口“咔哒”关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试探。
如果“6号”是敌人,或者毫无反应,我暴露了自己残存的意识和沟通意图,后果不堪设想。
但如果……死寂。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就在我以为失败,绝望再次涌上时,
一阵极其轻微、富有节奏的刮擦声,像指甲划过金属的声音,
从门缝底下极其细微地传了进来。嗒…嗒嗒…嗒…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心跳掩盖。我立刻趴下,
将耳朵紧贴门缝,屏住呼吸。不是随机的噪音!是某种代码!很基础,但足以传递信息。
我集中全部精神,辨识着节奏。“危…险…等…待。”简单的四个词,却像一道强光,
瞬间驱散了我脑海中的部分迷雾。有人!外面真的有可以沟通的人!他理解了我的信号,
并给出了回应!狂喜只持续了一瞬,立刻被更深的寒意取代。“危险”印证了我的处境,
“等待”则意味着时机未到,也暗示对方或许同样受制。我该如何回应?我没有笔,
没有可以塞出去的东西。我犹豫了一下,学着那节奏,
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在门内侧的金属面上,轻轻敲击。“记…忆…清…洗。
”这是我最核心的困境,也是我必须让对方知道的关键信息。敲击完毕,我紧张地等待着。
这一次,回应来得更快,也更急促。“同…样…周…期…三…天。”同样!
他也在经历记忆清洗!周期是三天!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这个信息烙印进去,
尽管我知道它很可能再次被模糊。三天一个周期,
这意味着我们被系统性地维持在某一种状态。“联…合…下…次…信…号…”声音到这里,
戛然而止。远处传来另一组更沉重的脚步声。门外的刮擦声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迅速坐回垫子上,假装依旧虚弱麻木,心脏却像被点燃了一般。联合。下次信号。
冰冷的绝望依旧包裹着这个房间,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同了。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在这座庞大的、试图将我们变成行尸走肉的设施里,一条极其微弱、随时可能断裂的连线,
在两个被遗忘的编号——“6”和“7”之间,悄然建立。下一次。我在心里默念,
用指甲在掌心狠狠划下一道。必须记住,等到下一次。六“三天。
”这个数字像一枚滚烫的硬币,被我紧紧攥在意识的缝隙里。每一次意识模糊,
每一次感觉记忆即将被那无形的抹布擦去,我就用指甲在垫子粗糙的布料上划下一道。
没有工具,那就用疼痛和触感来对抗遗忘。划痕不能太明显,不能被巡视者发现,
它们必须藏在褶皱深处,只有我能通过触摸感知。一天,两天……划痕的数量在缓慢增加。
身体的虚弱感依旧,那种思维被粘稠物质包裹的感觉时强时弱,
但“等待信号”和“三天周期”这两个核心指令,如同被烙铁烙下,
变得比墙壁上的刻痕更加牢固。期间,送食口规律开合。我像个真正的“7号实验体”一样,
麻木地取用食物和水,没有任何异常举动。但我所有的感官都像张开的雷达,
捕捉着门外的一切。我听到了不止一种脚步声,有轻盈规律的,有沉重缓慢的,偶尔,
还能听到极远处金属门开合的沉闷回响,以及某种低频率、持续不断的机器嗡鸣,
那声音让我本能地感到不安。第三天,终于来了。根据划痕和体内残存的生物钟判断,
关键时刻应该就在下一次送餐之后。我撕下内衣边缘最柔软、也最不易察觉的一小条布料,
蜷缩在手中。然后,我将那撮一直藏在内衣夹层、未被发现的怪异填充物分出极小一部分,
用布条紧紧裹住,揉成一个比豆粒稍大的小球。心跳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搏动,
不再是恐惧的狂跳,而是临战前的紧张。我的耳朵紧贴着门缝,捕捉着外面的任何一丝动静。
熟悉的轻盈脚步声由远及近。送食口打开,托盘推进。一切如常。
就在那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缩回,送食口即将关闭的前一秒,我动了!
指尖蓄势待发的小布球,精准地、无声地从那狭窄的缝隙中弹射出去!目标不是门外的人,
而是门轴下方的地面阴影处。这是一个盲点,希望监控难以察觉。“咔哒。”送食口关闭。
门外脚步声停顿了极短的一瞬,似乎那人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但什么都没发现,
随即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第一步完成。现在,
只能寄希望于“6号”能发现这个微小的信号,并且理解其含义。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我靠在门边,全身肌肉紧绷,等待着回应。
如果“6号”没有发现,或者发现了却无法行动,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就在焦虑几乎要将我吞噬时,那个熟悉的、微弱的刮擦声再次从门缝底下传来!
“看…通风…口。”通风口?我猛地抬头。房间天花板的一角,
确实有一个大约巴掌大小的方形栅格,之前一直被认为是焊死的,而且位置太高,
根本无法触及。我从未仔细检查过。“如…何…?”我敲击询问。
“垫…子…填充…物…塞…入…栅…格…边…缘…”垫子填充物?我立刻伸手探入垫子破口,
抓出那把让我感到不适的粗糙纤维。这东西……有什么用?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
我费力地将垫子拖到通风口下方,摇摇晃晃地站上去。高度刚好让我能够到栅格。
栅格是金属的,边缘与水泥天花板之间确实有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按照他的指示,
我将那些纤维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塞进缝隙里,尤其是靠近墙壁转角的两个点。
奇迹发生了。当我塞入足够多的纤维后,那看似焊死的栅格,靠近墙壁的一角,
竟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声,微微向内松动了一下!这些纤维,
在受压后似乎产生了某种轻微的膨胀或粘性作用,巧妙地抵消了某个隐藏的卡扣!
原来这填充物本身就是工具!是前人们用血泪发现的生路之一!我强压下心头的激动,
用指尖抵住松动的角落,用力向下一拉!“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微金属摩擦声,
整个通风栅格被我卸了下来。
一个黑洞洞的、仅能容一个瘦小身体勉强通过的方形洞口出现在眼前。
一股带着更浓重铁锈和尘埃味道的空气从中涌出。洞口垂直向上不到半米,
就转向了水平方向。这就是通道!七没有犹豫的时间。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充满尘埃的空气,双手扒住洞口边缘,用尽腰腹力量,猛地向上一窜!
身体像一条脱力的鱼,艰难地挤进了垂直管道,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入水平通道。
眼前一片漆黑,只能依靠触觉。管道狭窄,只能匍匐前进,冰冷的金属硌着膝盖和手肘。
我根据记忆中的方向,朝着“6号”房间的位置爬去。爬了大概四五米,
前方出现了一个同样的栅格出口。我凑近缝隙,
向下看去——下面是一个和我那里几乎一模一样的昏暗房间。我轻轻敲了敲栅格。
下方立刻有了回应,一个身影敏捷地出现在栅格下。借着我从管道带过来的微光,
我看到了一双在昏暗中异常明亮的眼睛,
属于一个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脸色苍白、头发剪得很短的银发少年。
他对我快速打了个手势,示意我下来。如法炮制,我从内部轻易地打开了这个通风栅格,
小心翼翼地跳了下去,落地的声音轻如猫科动物。双脚触地的瞬间,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不再是孤独一人了。“7号?”少年压低声音,
语速极快,带着一种长期的警惕。我点了点头“莉莉。你是?”“诺亚。
”他言简意赅:“时间不多,他们随时可能巡视。交换信息。”我们靠在门边的墙壁阴影里,
声音压到最低,像两只在猎人脚下交换情报的幼兽。
“我知道我们在一个叫‘棱镜’的组织里,”诺亚率先开口,他的信息明显比我更多。
“他们在进行某种意识映射和记忆编辑实验。我们都是‘素材’。记忆清洗是常规程序,
防止我们形成稳定的反抗意识。周期是72小时。
”“棱镜……”我咀嚼着这个名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清楚核心目的,
但实验记录里提到过‘优化’、‘标准化’、‘清除冗余情感’。
”诺亚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门外有巡逻,规律是每二十分钟一次单人,
每一小时一次双人。我们有大约十五分钟的安全窗口。”“我房间墙上有刻字,
前一个‘莉莉’留下的。警告不要相信白大褂,提到‘清洗’和‘下一针’。
”“刻字很多房间都有,是‘前辈’们留下的碎片。
”诺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下一针’很可能是指‘固化剂’,一旦注射,
记忆编辑就难以逆转,人会变得……顺从。我们必须在那之前离开这个区域。”“怎么离开?
通风管通到哪里?”“通风系统四通八达,但很多出口被锁死或装有传感器。
我知道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可以通往一个废弃的资料室,那里可能有更多信息,
或者找到离开这层的办法。”诺亚指了指上方。“但需要合作,
前面有一段管道需要从下面托举才能上去。”合作,这也许就是他需要我的原因。“走!
”我没有丝毫犹豫。多停留一秒,就多一分危险。诺亚敏捷地重新攀上通风口,
然后伸手将我拉了上去。我们再次进入那令人窒息的狭窄金属管道。这一次,有了同伴,
黑暗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八他在前面带路,动作轻巧而熟练,
显然不是第一次在管道中行动。我们爬过几个岔路口,他都能毫不犹豫地选择方向。
管道内并非完全黑暗,偶尔有极其微弱的光线从其他栅格缝隙透入,
也能听到隐约的、来自不同房间的声响——有时是压抑的哭泣,有时是麻木的自言自语,
还有一次,我们听到一个房间传来声嘶力竭的吼叫,
随即是电流的噼啪声和一切归于死寂……这让我们更加沉默,行动也更加迅速。终于,
诺亚在一个看起来毫无异常的管道交汇处停了下来。
他指着上方一个需要垂直攀爬大约两米才能到达的岔道口。“就是那里。我试过几次,
一个人上不去。”我立刻蹲下,双手交叉垫在膝盖上,形成一个支撑点。“快!
”诺亚没有废话,一脚踩上我的手掌,我猛地向上发力!他借力向上攀爬,
手指死死扣住上方管道边缘,肌肉贲张,发出轻微的闷哼。几次挣扎后,他终于爬了上去。
紧接着,一条用撕碎的布条临时连接成的“绳索”垂了下来。我抓住布条,在他的帮助下,
也艰难地爬上了垂直管道。继续前行了不到十米,诺亚示意停下。
他小心地挪开前方一块看似固定、实则松动的金属挡板,后面露出了一个狭窄的洞口。
“下面就是废弃资料室。我先下。”他率先滑了下去,片刻后,
下面传来一声轻微的落地声和三短一长的敲击信号——安全。我紧随其后,滑出洞口。
我们落在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中。这里比我们的囚室大得多,
堆满了蒙尘的金属柜和散落的纸质文件。空气陈腐,带着纸张霉变的味道。
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角落一个不停闪烁的、接触不良的应急灯,
将整个空间映照得鬼影幢幢。我们成功了!暂时离开了那个该死的囚笼!但还没来得及喘息,
诺亚就脸色凝重地指向资料室另一头紧闭的金属大门。门上没有编号,
只有一个红色的警示灯,此刻正散发着不祥的、稳定的光芒。门旁的控制面板屏幕一片漆黑,
似乎是断电状态,但隐约能看到屏幕下方有一行小字:“非授权进入,将触发神经毒气警报。
”而我们身后爬出来的通风管道,那块松动的挡板,在我们下来后,似乎因为年代久远,
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嗒”声,严丝合缝地滑回了原位。退路,似乎消失了。
我们站在这个布满灰尘的废弃之地,前方是未知的、可能致命的警告,后方是回不去的管道。
逃离囚室,只是第一步。而“棱镜”的真正面目和更深层的危险,
才刚刚在我们面前揭开冰山一角。九神经毒气警报!
这五个字像冰水一样浇灭了我们刚刚逃离囚室的短暂兴奋。应急灯在头顶滋滋作响,
明灭不定,将废弃资料室里堆积的阴影拉长又缩短,仿佛某种活物在呼吸。
退路那块滑回原位的挡板,断绝了我们轻易返回的念头。即使能重新撬开,
谁又能保证那条通风管道的其他部分没有类似的、我们未知的陷阱?我和诺亚对视一眼,
都在对方苍白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凝重。我们被困住了,在一个看似安全,
实则可能更危险的地方。“不能待在这里。”诺亚压低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个警示灯亮着,说明系统至少这部分还在运作。巡逻队或者维护人员随时可能发现异常。
”他说的对。我们必须动起来,但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分头找,”我提议。
我的声音有些干涩,“看看有没有地图、日志,或者……任何能当武器的东西。”诺亚点头。
我们像两个幽灵,迅速而无声地在这片布满灰尘的废墟中翻找起来。我靠近那些金属档案柜。
大部分抽屉都锈死了,用力拉扯只会发出刺耳的噪音。少数能打开的,
里面是潮湿粘连、字迹模糊的纸张,上面充斥着难以理解的术语和复杂的数据图表。
……”“……7号批次初步观测……”看到自己的“编号”以这种非人的方式出现在报告上,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在一个角落的矮柜里,我找到了一盒生锈的绘图针,
几支早已干涸的墨水笔,还有半卷褪色的标签胶带。东西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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