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猎场的主营帐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着冬日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皇帝萧凛端坐在上首的龙纹交椅上，年近五十，面容威仪，一双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过帐下站立的几人。
他刚刚听完了三皇子萧铭关于猎场遭遇狼群的“详细”禀报。
“竟有此事？”
萧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天然的压迫感，“狼群主动袭击大队人马？
还出现了如此罕见的头狼？”
“回父皇，千真万确！”
萧铭躬身，语气带着后怕与愤慨，“儿臣与七弟险些遭难！
幸得七弟勇武，一箭射杀头狼，方才化解危机。
只是……七弟为此腿伤加重，多名侍卫受伤，实在令人痛心！”
他将“勇武”二字咬得稍重，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一旁坐在椅子上、右腿被太医重新包扎固定的萧煜。
萧煜垂着眼眸，任由太医动作，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萧铭说的与他无关。
皇帝的目光转向萧煜：“老七，伤得如何？”
萧煜这才抬眼，想要起身行礼，被皇帝摆手制止。
“回父皇，太医说只是扭伤，并未伤及筋骨，静养些时日便好。
儿臣无碍，劳父皇挂心。”
他语气平静，既无劫后余生的夸张，也无居功自傲的得意。
皇帝看着他沉稳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这个儿子，平日虽有些才干，却性子急躁，易喜形于色，今日倒像是沉稳了不少。
“嗯，无事便好。”
皇帝颔首，又看向萧铭，“猎场守卫统领何在？
狼群异动，他们竟毫无察觉？
失职之罪，难逃责罚！”
立刻有侍卫将吓得面如土色的猎场统领押了上来。
萧铭趁机道：“父皇，儿臣也觉得此事蹊跷。
那狼群出现得突然，攻击也颇有章法，尤其是对七弟那边……似乎格外‘关照’。”
他顿了顿，像是犹豫该不该说，“而且，儿臣似乎闻到空气中有些异样的气味，像是……某种吸引野兽的药物……”这话一出，帐内气氛瞬间一变。
吸引野兽的药物？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狼群袭击可能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几位随行大臣面面相觑，神色严峻。
皇帝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哦？
此言当真？”
“儿臣……儿臣也不敢确定，只是隐约有所察觉。”
萧铭低下头，一副谨慎措辞的样子。
这时，一首沉默的萧煜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三皇兄这么一说，臣弟倒是想起来了。
当时混乱，确有侍卫在臣弟附近发现了一小包可疑的粉末，己被周岩收了起来。”
众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到肃立在萧煜身后的侍卫统领周岩身上。
周岩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个用干净布帕包裹的小包：“陛下，确有此事。
此物是在狼群袭击时，于七殿下马匹附近发现的，气味奇特，臣己让随行兽医辨认过，确认是……引兽粉。”
“引兽粉”三个字，如同惊雷，在营帐中炸响！
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狩猎中使用引兽粉是明令禁止的大忌，更何况是用以陷害皇子！
“查！”
皇帝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怒意，“给朕彻查！
所有接触过猎场布置、今日行踪有异之人，全部严加盘问！
朕倒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儿臣（臣）遵旨！”
萧铭和几位大臣连忙躬身应道。
萧铭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得色。
他主动抛出“异样气味”，就是为了引导方向。
那包引兽粉本就是他派人丢弃，用来嫁祸给某个早己安排好的“替罪羊”的。
只要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不仅能坐实有人谋害皇子，还能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甚至可能借此扳倒一两个看不顺眼的对手。
他心中冷笑：七弟啊七弟，你躲过了坠马，却躲不过这连环计！
这次，看你怎么脱身！
就算查不到你头上，一个“招惹祸端”的名声是跑不了了。
然而，萧煜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
“父皇，”萧煜微微蹙眉，似乎忍着腿上的不适，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儿臣觉得，此事或许……并非冲儿臣一人而来。”
“嗯？”
皇帝看向他。
“当时狼群凶猛，攻击并无特定目标，三皇兄与林小姐等人亦身处险境。”
萧煜缓缓道，“若真是有人蓄意用引兽粉谋害，其心之歹毒，恐怕是想将我等一网打尽。
而且，能在皇家猎场动用此物，其身份、其目的，恐怕都不简单。”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皇帝，目光清澈而沉稳：“儿臣以为，此事关乎皇家安危，关乎父皇圣驾安危，绝不能等闲视之。
或许……应从猎场守卫的调度、近日出入猎场的人员，乃至……朝中与边关近日有无异动等方面，细细查起。”
一番话，不疾不徐，却将事件的性质从单纯的“皇子遇袭”，提升到了“危及皇权安危”的高度！
更是将调查的范围，从猎场内部，扩大到了朝堂甚至边关！
萧铭的心猛地一沉！
萧煜这话，看似没有指向任何人，却无形中打破了他只想找个替罪羊了事的计划！
一旦深查下去，难保不会牵扯出些什么！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深深地看了萧煜一眼。
这个儿子，不仅沉稳了，心思也缜密了许多。
他说的，不无道理。
“老七所言，确有道理。”
皇帝沉吟片刻，下令道，“传朕旨意，此事由京兆尹与大理寺会同查办，一应线索，无论涉及何人，都必须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猎场守卫全部羁押候审！
今日起，加强行营戒备！”
“是！”
旨意一下，性质截然不同。
萧铭的计划被完全打乱，他脸色微微发白，只能低头称是，心中又惊又怒。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通报声，负责清点伤亡和现场勘查的官员求见。
禀报的结果是：侍卫死三人，伤十一人；狼尸二十一具，包括那头异常巨大的头狼；在现场确实发现了不止一处使用过引兽粉的痕迹，分布点颇为蹊跷。
一切都隐隐指向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皇帝的眉头越皱越紧。
汇报完毕后，帐内一时寂静。
萧煜仿佛不经意般，轻轻吸了口气，腿上的伤痛让他额角再次渗出冷汗。
皇帝注意到他的情况，语气缓和了些：“老七伤重，先回去好生歇着。
太医，用心诊治，不得有误。”
“谢父皇。”
萧煜由周岩扶着，艰难地站起身行礼。
退出主营帐，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萧煜看着远处层叠的山峦和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神冰冷。
第一回合，他勉强扳回一城，没让萧铭的嫁祸之计轻易得逞，反而将水搅浑。
但这还远远不够。
“殿下，您的腿……”周岩担忧地低语。
“无妨。”
萧煜淡淡道，“周岩，回去后，你亲自去查两个人。”
“请殿下吩咐。”
“第一个，今日在我马匹附近弹出引兽粉的那个侍卫，找到他，盯住他，但先不要动他。”
“是！”
“第二个，”萧煜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沉静又带着怯懦的小脸，“去查查史官沈舟之女，沈芷薇。
她今日为何会出现在猎场深处？
她懂医术，是谁教的？
还有……她父亲沈舟被贬的案子，卷宗抄录一份给我。”
周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应下：“属下明白！”
他感觉，殿下自从坠马醒来后，似乎变得完全不同了。
心思深沉，谋定后动，而且……竟然会对一个罪臣之女如此关注？
萧煜被扶回自己的营帐。
太医又来看过，重新上了药，嘱咐务必静养。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年轻却笼罩着一层阴郁的脸。
他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坠马，狼群，引兽粉……萧铭的手段，一如既往的狠辣周密。
前世的自己，就是太过相信所谓的兄弟之情，才落得那般下场。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还有沈芷薇……他摩挲着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掌心薄茧的粗糙触感。
那个女孩，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今日看似巧合的两次出手，真的只是巧合吗？
她那沉静眼眸中偶尔闪过的了然，又意味着什么？
他赠她玉佩，一是确实感谢她当时的举动（无论有心还是无意），二是……他想将她拉入局中。
一个被所有人忽视的史官之女，或许能成为一枚意想不到的棋子。
当然，这很危险。
但在这吃人的皇宫和朝堂，谁又能真正安全？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周岩压低的声音：“殿下，林小姐在外面求见，说是担心殿下伤势，特意熬了参汤送来。”
萧煜眼中闪过一丝厌烦。
林婉儿……前世那张楚楚可怜下隐藏的毒辣面孔，再次清晰起来。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己是一片冰冷。
“告诉她，本王己歇下，不便相见。
参汤……让她拿回去吧。”
“是。”
帐外，林婉儿听着周岩的回复，看着手中那盅精心熬制的参汤，脸上的温柔笑容瞬间垮掉，变得铁青。
他竟然……连见都不愿见她一面！
是因为腿伤心情不佳？
还是……因为那个沈芷薇？
她死死攥紧了食盒的提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
不行，她绝不能失去七皇子妃的位置！
任何可能威胁到她的人，都必须……除掉！
营地的另一角，最偏僻简陋的一顶小帐篷里。
沈芷薇坐在冰冷的床铺上，手中紧紧握着那块羊脂白玉佩。
玉佩温润的触感，与这帐篷里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她心乱如麻。
七皇子今日的举动太反常了。
当众让她治伤，赠她如此贵重的玉佩……这绝非他平日性情。
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看出了什么？
还是仅仅因为坠马后心神恍惚？
她想起父亲被贬前曾偶然提及，朝中几位皇子暗斗日趋激烈，七皇子看似受宠，实则处境微妙……难道，他是想利用自己？
一个无依无靠的罪臣之女，用起来顺手，丢弃时也无需顾忌？
沈芷薇打了个寒颤。
她将玉佩小心地藏入贴身的口袋里。
这东西，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当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在即将到来的、由皇帝亲令的严查中保全自己。
她今日出现在猎场深处，虽事出有因（是为一位生病的老宫人采集特定的草药），但若被有心人利用，也很难说清。
还有七皇子的腿伤……她包扎时便察觉，那扭伤并不简单，似乎还夹杂着一点……极为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毒素侵蚀的痕迹？
是她多心了吗？
夜色渐深，猎场行营灯火零星，大部分人都己歇下，但暗地里的涌动，才刚刚开始。
京兆尹和大理寺的官员连夜提审猎场守卫；萧铭在帐中焦躁地踱步，思考着应对之策；林婉儿对着烛火，面容扭曲地想着毒计；周岩派出的人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而萧煜，在疼痛与谋划中，缓缓闭上双眼。
他知道，明日，又将是一场新的战斗。
他的复仇之路，从这血色的猎场，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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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自己，就是太过相信所谓的兄弟之情，才落得那般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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