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行的意思

传说有一条逆流河，它的起点便是终点，终点便是起点。三神就住在逆流河的泉眼处。

掌握生死的神明，对生命有着本能的轻视，但她偶尔也会觉得可惜。她喜欢在逆流河附近跑来跑去，累了就倒头栽在河中——然后湿漉漉地出现在「职责」所需之地，平衡生与死的天平。

掌握命运的神明有些神经质，她的脾气叫人无法琢磨——相应的命运丝绸的线也随之长短不一，粗细参差。虽然她是脾气最怪异的神明，但她每时每刻都尽职尽责，她用怜悯普度众生，也会降下愤怒的刑罚。

掌握权柄的神明最为平和，但也最为懒惰。手持权柄的权柄，却终日只想睡觉，也确实一直都在睡觉。他或许是最像神，也最不像神的神明。

他们庇护着不同的生灵。

生死之神抛下圣杯，其落入海洋，成为了「人鱼」的神物；她将墨砚掷出，落入宇宙，变成了「深渊」的故乡；她撕碎了绸缎，其飘落在了「法尔梅斯族」的穹顶上，其被缝成了王衣；她摘下了一颗星辰，随手丢弃，被「精灵」拾起，滋养着「母苞」。

命运之神撕下了一页纸，其随风而行，落入了「器灵」的手中，上面的字符成了最美的乐音；她小心翼翼打磨好了一颗水晶，其砸中了「光明教会」的一个小倒霉蛋的脑袋；她种下了一颗种子，它扎根、发芽、开花，成了「虫族」的安乐乡。

掌握着令人眼红的权柄的权柄之神终于醒了，他赐给了「人类」光明，赐给了「亡灵」黑暗，便继续倒头睡下了……

而事实证明，传说与现实往往还是有差距的。

现如今，就是这样的三位神明，此刻正围坐在檀木桌前，金边的洁白瓷杯冒着热气，桌上放着几叠小点心，三人手中各持着纸牌——多么岁月静好的退休生活呀（那种由衷的赞叹）！

三位神明想用如此方式来消磨自己本就不多的闲暇时刻，但他们似乎都各有心事。饼干已然不软糯香甜，香茶也已冷却。也许他们的注意力都在牌局上？貌似也不见得吧……

“对四。” “不要。”

“……赫尔墨斯？啊……果然是又睡着了吗？”

“别管他，咱们继续。”

“哦……”

尼克斯觉得脑子有些发昏，似乎是有一把钝刀在她的脑子里搅动，要将她撕裂。强烈的不安让她感到恐惧，像是有谁拿着棍棒在胸口来回捅动……

眼前的牌局，注定不会愉快了。

“三带一。” “不要……”

“飞机。” “…不要。”

“对J。” “……不要。”

尼克斯隐约间听见了金属的悲鸣声，不，或者说，是从一个由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的杂音里分辨出来的。里面还有……妇女的尖叫、婴孩的啼哭、炮火的巨响……

尼克斯的脑内逐渐形成了一幅图画，那是来自地狱的景象——金属声也越发的刺耳，越发的清晰，尼克斯觉得有些耳熟，然而正是因为耳熟又迟迟辨别不出，这才让人更加心慌。

等等……好像是……不，不可能的，怎么会？如果真的如此，克洛托也该告诉她，而不是在这里和自己一起打牌消磨时间，但……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已经大到不可能是幻觉的地步！

“…不要！”尼克斯猛的站起，一把扔下她那有俩炸弹的手牌，快步走到逆流河跟前一跃而下，并伴随着一句友好的问候。

“克洛托你都干了些什么！那都是我的孩子啊！！”

克洛托正在听那声音究竟什么来头，就被尼克斯一嗓子吓了一跳，一下子把牌也扔了。趴在桌上昏睡的赫尔墨斯也被吓得一个鲤鱼打挺。两人看着尼克斯跃入逆流河。

“……天平出事了？”赫尔墨斯试探地问了一句。

然后被克洛托完美的忽略掉。赫尔墨斯看着克洛托也跳入了逆流河，于是也跟着跳入河中，一路下行。

尼克斯轻盈一点，在水下的平台站稳，提起壁灯便直冲那又长又黑的廊道深处。

声音越来越刺耳——不会有错了。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这样？上一次这样还是恐龙大灭绝呢……

尼克斯找到她不安的源头了。她将壁灯放在了门的凹陷里，一脚踹开了门——数千万，或者更多？总之，无数的天平在震颤，在逐渐失衡——平日用来维持平衡的法羽已然快灰飞烟灭。

尼克斯抬臂一挥，看不见边际的房间里，每个有细微空隙的地方都被砝码填满。“究竟是怎么样的外力才能让这个种族如此大范围的天平失衡？”尼克斯不明白，但她必须赶在法羽消失之前，用砝码来维持天平的平衡，只有这样生命才能如此延续。

克洛托与赫尔墨斯使足了劲追赶，也没能追上尼克斯，待他们到达时，只留一片混乱狼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两人认栽地帮忙平衡天平。

克洛托的心情有些糟糕，也不管是不是合时宜，“这个不归我管，我只管命运，又管不了他们的抉择和互相的纠纷——别什么事都往我头上赖，尼克斯。”这话里的意思明摆着就是，“这个不归我管，你要怪也要怪自己和那个成天睡觉不管事的。”

够了，真是够了。

赫尔墨斯自然能听出来，不过还好他心大，“这个区域，我记得是人类？”

“人类，是人类，我亲爱的赫尔墨斯，那是你我共同的孩子。”

权柄之神洞悉了权柄的所用之处——赫尔墨斯叹了口气。“资源枯竭吗？没办法了。”

尼克斯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了，这确实不是我能管的范畴。”她的手反复不停地更换着砝码，已经有了残影，“但是，我的职责就是如此，这些天平的平衡由我来维持，我会一直陪着他们，到他们破碎为止。”

克洛托也沉默了，伸手便推翻了她面前的天平。天平的一侧接触到地面的一瞬便化成了灰烬……好吧，连灰都没有留下。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一个无辜的人就在这一下失去了生命，失去了他的一生。

克洛托看着尼克斯，“上一次也是这样，你以为你这所谓的履行职责很酷是吗？你还想跟那次一样昏迷整整四个世纪？那分明是他们自找的，他们活该！是他们自己选择了前往死亡的路，你成天巴心巴肝地帮他们续命又是为了什么啊！”

“我说过，我的职责就是如此。亲爱的克洛托，你没有资格要求我和你一样麻木。”尼克斯虽然笑着，但脸色很难看。她身后的砝码自己切换了起来，以方便尼克斯腾出手来把克洛托关在门外。

这样的结局自然不得而知——生死之神尼克斯与权柄之神赫尔墨斯拼了全力奋斗了近百年，也没能逆转任何事。

两人疲惫地看着那一百个好端端的天平。尼克斯瘫着，从地上抬起了头，“赫尔墨斯，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赫尔墨斯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我肯定这是正确的选择，但中途权柄的滥用，还是让我心痛。”

“不管了，我的工作到此就好了……”

环境终究是被人类所透支了，或许其中还夹杂着别的什么，但都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在最后的一段日子里，全球最高联合组织的最高领导人下达了最后的通牒——寻找一百个最优秀的异能拥有者，并对其进行冬眠。 由于一些不便说明的原因，一大部分人接触到了异变物质，获得了按道理来讲人类不可能拥有的能力，官方称其为异能，这使他们拥有比普通人更强的生存能力。在人类眼里，谁知道以后世界会是什么样呢，他们只想尽可能保留人类的基因。

在人类“灭绝”的六世纪期间，那几乎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有其他的种族登陆，海中的生物也踏出了登上陆地的第一步。

生死之神站在逆流河上，水流从她的脚下流走，满目星辰也平息不下她内心的困惑与烦躁。突然有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吓得她差点直接栽进河里。“那不多不少一百个家伙怎么样了？”尼克斯安了安神，看着来者，正是赫尔墨斯。她就那么看着他，他也那么看着她。在星辉之下，安睡的团雀、喝剩的下午茶、可口的小甜饼、静谧的月光——这该是多么美啊。

“哦我亲爱的赫尔墨斯，你要是有病的话可以尝试多喝几口逆流河的水。”尼克斯幽怨地看着赫尔墨斯。开什么玩笑，好歹身为神明，如果因为受了惊吓而落入河中，以狼狈之态与这美景格格不入，那不就丢死个神了。

“抱歉。”赫尔墨斯欠了欠身，“所以他们怎么样了？”尼克斯不禁怀疑眼前这位同行是不是把脑子睡成了木头。“天平前几天开始运作了，那就说明他们已经醒了，至于克洛托把他们未来的基调定成了什么样我就不清楚了。”

“哦……”赫尔墨斯往前走了两步，“说起克洛托，那次之后，你们已经冷战好几个世纪了。” “嗯，那不重要。”

星辰频频闪烁，夜莺也已沉睡，在天穹之下，逆流河上，有两位神明，一位安静如鸡地站着，另一位也是安静如鸡地站着。

清风送来了幽幽的叹息。

“权柄之神——我上回这样叫你，是多少万年前的事了？”赫尔墨斯抬眼看着尼克斯，“不知道，但肯定不止万年了。”尼克斯轻笑了两声，笑声如秋风拂过风铃，“哎呀，连我也不记得了呢……不过，我说呀，你怎么这么在意那一百个人类啊？”

赫尔墨斯压了压长睫，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回答，“唔……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赐过他们「光明」？又或者，我觉得那是我身为神明的责任？”赫尔墨斯顿了顿，“就像人类分明是自作自受，但你身为生死之神又不能置之不理是一样的吧？”

那次，分明说好了，神明是不会累的，但尼克斯在看着远远近近的天平竞相崩坏的那一刻，她终究还是脱力了，悬得满屋大大小小的砝码重重坠落。失神前的那一刹那，她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自己怎么可能闭着眼却看到了漫野的白骨？

即便是神，也有感到无能为力、束手无策的时候啊……

……责任，就一定是对的吗？

……我们做的，真的是正确的吗？

……我们又是为何而肯定这就是我们的职责的呢？

“尼克斯。” “嗯？”生死之神抬起了眼眸。

“想不清楚的话，就睡一会儿吧，你很累，我知道的。”

“嗯……”

权柄之神靠在树干上，月光使他心安。

身为生死之神，却有着异于常人的共情力与怜悯之心；身为命运之神，却有着无常的脾气与不可遏制的行动力；身为权柄之神，却连举起权柄的力气都没有——一切都太巧合，都好像一个笑话，一场滑稽剧。说是造化弄人也不恰当，因为命运正就在此……

忽的，权柄之神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