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我误喝了本该给竹马的甜汤。之后便生了场大病，心智永远如孩童一般。
贺承景抱着我大哭，年幼的他对我许下了一生的承诺：长乐，我一定会娶你，
对你好一辈子！于是他整日守着我，在别的孩子骂我傻子时，
他会毫不留情的替我还击。他舍弃了自己的将军梦，陪我待在京城，寻遍名医替我诊治。
可直到及笄，我的眼神依旧懵懂。而他的兄弟早已战功赫赫，成了远近闻名的少年将军。
又一年生辰，他端着一碗药，眼神躲闪：长乐，喝了这个，你就能变聪明了。
我仔细辨别他的神情：喝了这个，阿景就会高兴吗？那我喝就是了。
1桌子上摆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还有一碟糖糕。我毫不犹豫的伸手端走了药碗。
药是贺承景亲自为我熬的，糖糕也是他特意去糕点铺子为我排队买的。但凡是有关于我的事，
他从不假手于人。闻到这比以往更苦涩的药味，我皱了皱鼻子，但还是准备一口气喝完。
其实我一点都不爱喝药。药太苦了，哪怕贺承景总是会及时的喂我一颗饴糖，
我还是会被苦的掉下眼泪。可比起喝难以下咽的药，我更不想看到他蹙眉叹气。
刚要一鼓作气的喝下去，贺承景突然开口：先吃块糖糕吧。他抢走药碗，
夹了一块雪白的糖糕送到我嘴边：药太苦了，先甜甜嘴。我小心翼翼的瞥了他一眼。
贺承景压着眉毛，心情好像比刚刚更坏了些。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了他，
但还是下意识道歉：阿景，你别生气，这次我一定会乖乖喝药。等我变聪明了，
他们也不会笑话你了。我扯了扯他的衣袖，为表决心，当即放下吃了一半的糕点。
只是碗还没拿稳，我就被贺承景粗暴的扯到一边。咔擦一声，碗碎了，药汁流了一地。
阿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可是他熬了两个时辰的药！
贺承景从十一岁那年就学着熬药，这六年来，他的手被烫伤过，也被火燎过。每当药熬好，
他的眼睛都亮亮的：长乐，喝了这碗聪明药你就会好啦！泪水一下就流到腮边，
我蹲下身子捡起碎瓷片，心疼的看着里面残留的药汁。我好恨。恨自己总是笨手笨脚的，
总会惹阿景生气。行了，别捡了！贺承景不知为何红着眼睛，大声斥责我：萧长乐，
你没脑子吗？是不是无论别人给你什么，你都会喝？我愣愣的摇头，
认真辩驳：我只喝阿景给的聪明药。自打有次喝了丞相家小姐递来的炖汤，
我连吐三天后，贺承景便在我面前三令五申，只准吃他给的东西。我记得可牢了。听见这话，
贺承景的眼眶反而更红了。蠢货！你真是个蠢货！
他将地上的碎瓷踢到一边：这碗药不好，我让人重新帮你熬一份。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留我和仆妇待在房间。那仆妇打扫着地上的狼藉，
意味不明的说道：真是傻人有傻福啊……2我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自从十岁后，
总有许多人和她一样叫我傻子。我只要去学堂，便有一群男男女女围着我要和我做游戏。
他们扯我的辫子，拿毛笔在我脸上画画。每次都是贺承景帮我把他们撵跑。贺承景，
你是傻子的童养夫吗？要不然为什么这么护着她？面对他们的嘲笑，
贺承景握紧了我的手：要你们管？我就是要护着长乐一辈子！想到这，
我拍了拍弄脏的衣裙，前去寻找贺承景。爹告诉过我，一定要珍惜对我好的人。
自打爹去打仗了，贺承景就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一定要向他好好道歉。等药好了，
我还要当着他的面喝下，一定一定不会再打翻了。侯府很大，不管在这住了几年，
我还是记不住去小厨房的路。却误打误撞的走进了院子，碰上了正和贺夫人谈话的贺承景。
一声阿景刚要脱口而出，就听见了他带着哽咽的声音。娘，我真的下不了手……
那还能让那个傻子拖累你一辈子不成？！贺夫人拧着漂亮的眉毛，
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难道真的要娶那个傻子？如果不是她，
现在被陛下嘉奖的应该是你，而不是陆安！贺承景的声音艰涩：可我已经答应了萧叔，
一定会好好照顾长乐。况且要不是她喝了程姨娘给我准备的甜汤，我早就……
贺夫人冷哼：她娘死得早，她爹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肯定早就变成了白骨一堆！
你还能守着一个死人的诺言过一辈子？！我已经约了霍阁老的孙女明日来府里做客，
你可得好好陪陪人家。贺夫人甩袖走了，贺承景则两眼放空的望向湖面。我心里闷闷的，
不太舒服。他们的话太难懂，但我知道，他们又因为我而吵架了。
我分明记得以前贺姨还会亲密的拉着我的手喊乖乖，现在却只冷漠的让我唤她贺夫人。
如果那碗药没有打翻就好了……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吵架？地上的蚂蚁还在执着的搬家，
我正出神看着，一把伞遮住了我的视线。下雨了，你没事乱跑干吗？
能不能让我少操点心？我看得入神，竟没发现雨早已落了下来。贺承景眉头紧皱，
满脸疲惫。我好像总是让他有生不完的气。阿景，吃糖……不要再生气了。
但他只是毫不留情的掀翻了我手中的糖袋。萧长乐，你十六岁了，不是六岁！
下雨要打伞，没事别乱跑的道理你不懂吗？！还要我教几遍？！说到最后，
他怠倦的叹了口气。长乐，人总是要学会长大的。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管你了。
还没等我细细的将他的话咀嚼明白，贺承景便甩袖而去。
细细密密的雨在我周身织成了一张网，裹得我喘不上气。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不愿意管我了……3冰冷的雨点打在了我的身上，我被冻的哆嗦了一下。我试图原路返回，
可我又笨记性又差，总会拐到其他陌生的路上。姐姐，你知道怎么去我住的院子吗？
被我拉住的丫鬟笑了笑：长乐小姐，我们小侯爷说了，谁都不准帮你。
你得靠自己走回去。我迷茫的站在人群中央。那些丫鬟小厮笑着冲我指指点点：瞧啊，
她真蠢，就会傻站在那。来打个赌，就赌她什么时候能找到路，我赌明天！
……原本温馨的侯府好像变成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把我吞噬其中。
我瑟缩的贴着墙走，一切就好像回到了爹离开我的那天。我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天爹穿戴好盔甲，郑重的答应我仗一打完他就会回家。可是他食言了。有人说他死了，
有人说他一个大将军却临阵脱逃，也有人说他早成了敌国的俘虏。当时贺承景挡在我面前，
替我隔绝了旁人的闲言碎语。贺夫人又把我接到侯府照顾，只是我不争气，生了一场大病，
给她添了不少麻烦。我胡乱的擦着脸上的泪水，努力辨认路线，
兜兜转转的走到了一处假山边。和阿景玩躲猫猫时，我最爱藏在这里。
狭小的空间让我安全感十足。我蜷缩着身子钻进山洞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梦里有让我骑大马的爹，在一边笑得温柔的娘，还有喊我长乐妹妹的阿景……萧长乐，
你找死吗？！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紧接着我便被粗暴的扯了出来。
尖锐的假山石磕破了我的额头，我勉强睁眼，只看到一片血红。
你找的到假山却找不到院子？你在装什么？三岁小孩都能认识路，怎么就你不能？
难道你离了我还活不了了吗？！我怯怯的捏着手指，不知该如何开口。
思来想去只能为自己的蠢笨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一定能找到路……
贺承景目光深沉的看了我许久，最后认命般的叹了口气。他牵着我的手，领我回到了院子。
明天你就搬回将军府住。他撇头，视线落在了窗边的一对陶人上。我怔了一瞬，
又很快冲他扬起笑脸：好呀，我也好久没回家了。只要能让阿景高兴就好了。
反正我本就孤身一人。住进侯府后，贺夫人就替我遣散了家里的仆人。这次搬家，
她皱着眉头，指了一个小厮和一个丫鬟给我。他俩愁眉苦脸的冲我行礼，我眼尖的发现，
他们替我收拾东西时偷偷把我的几根簪子揣进了袖子。小厮竹青瞪了我一眼：长乐小姐，
我又不是你将军府的仆人，总不能白替你干活吧。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我愣愣的点头。
只是快走到大门口时，我突然想起落了一样东西。阿景送给我的那对陶人没带。别找了，
那东西值几个钱，你一个小姐眼皮子浅不浅？丫鬟桃红狠狠的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趔趄，
摔倒在地。手心被地上的石子划破，鲜血混着泥土，斑驳一片。好疼啊……我吸了吸鼻子，
忍着没哭。阿景最讨厌我哭了，我要坚强点，不能再让他烦心了。怎么回事？
4贺承景的声音自我头顶响起，他下意识的冲我伸手，又强行的收了回去。承景哥哥，
这就是萧家的小姐？霍婵月蹲下身子，仔细的端详我：啧啧啧，真可怜啊……
竟然真成了个傻子。她尖尖的指甲戳在了我的脸上，像是找到了一个什么好玩的玩意。
小侯爷，是长乐小姐走路没走稳，不小心摔了一跤。桃红嘴快的替自己辩驳。
明明是你……够了！贺承景捏了捏眉心，劈头盖脸的骂了我一顿：萧长乐，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是脑子坏了又不是腿断了，怎么连走路都走不好？
你非要在别人面前丢人现眼吗？我张了张嘴，却又被他强行打断：别道歉了，
你除了道歉还会什么？是啊，除了道歉我还能干什么呢？
我既不能像丞相家的姐姐那样弹好听的曲子，也不能像面前的霍姐姐一样会跳舞。
大家说的对，我就是个蠢货废物。我低着头，使劲憋着眼里的泪。你别气了，我这就走，
不会再让你烦了。霍婵月笑得歪倒在贺承景怀中：承景哥哥，你看她，
好像只没人要的小狗啊。喂，小狗，你叫一声听听，承景哥哥就不会烦了。
阿景确实很喜欢小狗。他和我养过一只大黄，大黄死的时候他还哭了好久。我的眼睛一亮，
轻轻叫了声：汪！可贺承景的脸更黑了，他猛的扇了我一巴掌，
声音冷的能掉冰碴：萧长乐，你没有自尊的吗？我被竹青拽着走了很远，
还能听到霍婵月的笑声。哎呀，太好玩了，竟然真的叫了……我垂头掐着掌心。我好像，
又做错事了……家里久不住人，房屋内都结了厚厚的蛛网。
竹青和桃红正为谁住那个最好的院子而争吵。可那是我的院子啊。
里面的拔步床还是爹亲自为我打的。桃红把木桶扔给我：这是你家，我们是客人，
你说是不是应该你来打扫？竹青在一旁窃笑，又突然正了神色：小侯爷，您怎么来了？
贺承景皱眉看向我手中的木桶，淡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桃红抖着声音说：长乐小姐非要自己打扫，我们没抢过她……贺承景微微颔首，
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意。他塞了瓶药油给我，语重心长道：之前是我不对，把你宠的太过了，
才让你到现在都毫无长进。长乐，我们都长大了，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陪着你了。
你要记得天冷加衣，按时吃饭，银钱不够的话就来找我要。有人欺负你也可以告诉我，
我拿你当妹妹，还是会帮你出头的。承景哥哥，你还要跟傻子聊多久啊？戏都快开场了！
霍婵月坐在马车上急急催促。阿景！我急忙扯住他的衣袖，
仰头问道：你不会再为我熬聪明药了吗？
他不耐的将袖子从我手中一寸寸的抽离：不会了。这世上没有聪明药，
你永远都不会好！他就像卸掉了沉重的包袱一般，步伐轻快的奔向霍婵月。
真好啊……我好久没见到阿景这么有活力了。他待在我身边，虽然我很高兴，
但他总是死气沉沉的。他为我推掉了马球比赛，拒绝了别人的宴请，
一直都在围着我转……傻子，还愣着干什么呢？竹青轻佻的勾起我的下巴：快去干活，
你干的越多，我们小侯爷才会越高兴。我按照他们的指挥做事。
挑水、劈柴、打扫屋子……可装满水的木桶太过沉重，我不是被水洒了一身，
就是劈柴时不小心割到了手。屋内扬起的灰尘呛得我泪流满面。我吸了吸鼻子。
阿景有了新生活了，我也要努力。不能再麻烦他了。5我愈发的瘦。
竹青和桃红并没有让我做饭，他们会拿银子去酒楼买饭吃，然后再捎上几个馒头给我。
咱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要是被小侯爷发现了怎么办？竹青啃着喷香的烧鸡腿，
满不在乎的回答：放心吧，不会的。你看小侯爷来过几次？
他现在整天跟霍姑娘呆在一块，不是陪她去买首饰，就是逛戏园子，哪有空管一个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