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高武

江南基地市，第三武道高中。

傍晚的光线穿过布满灰尘的高窗，斜斜地打在巨大的训练大厅里，将空气中漂浮的汗水和金属气息切割得格外清晰。

汗水的咸腥混杂着劣质营养液发酵后的酸馊味，还有高强度塑胶地垫在摩擦中散发的焦糊气，糅合成一种独属于训练场的、令人窒息又斗志昂扬的沉闷气息。

空气凝滞，只有沉重急促的喘息、拳头击打在特制皮革靶面上的闷响，以及气血测试仪不时响起的“滴答”提示音此起彼伏。

苏临站在一台冰冷的银色测试仪前，呼吸沉重而短促。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深蓝布料下包裹的身形略显单薄，肩胛骨在动作间清晰地凸起。

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脖颈上，带来一丝细微的凉意。

刚才那一拳，他己用尽全力。

测试仪的显示屏上，猩红的数字如同冰冷的判决书，固执地凝固着——112卡。

虎口传来清晰的震痛，指关节微微泛红。

但这身体的疲惫远不及心里的冰冷沉重。

苏临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数字上，仿佛要将其看穿。

一百一十二卡。

这个数字像一根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距离联邦武考的最低合格线——一百西十卡，中间横亘着整整二十八道他仿佛永远无法跨越的绝望鸿沟。

距离本月的校内模拟预考，只剩七天。

距离决定他和家人命运的终极武考，仅余不到三个月。

时间的沙漏无情倾泻，而他，像被困在流沙中的猎物，只能眼睁睁看着沙面逼近头顶。

每一次吸气，左肋下被钝器反复碾磨的闷痛便加重一分。

那是昨天“实战课”上，“失手”的同班同学张承，隔着防护垫狠狠一记肘击留下的“纪念品”。

伤口很深，淤血凝结在皮肉深处，每一次发力都牵扯出钻心的痛苦，如同附骨之疽，提醒着他在这“公平”擂台下的真实处境——弱势者的挣扎，往往伴随着更多的暗箭和刁难。

“下一个！

苏临！

成绩记完就别杵在那儿挡路！”

负责后勤记录的老师，一个总是皱着眉头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拍打着记录板，催促的声音像砂纸在耳膜上摩擦。

“一百一十二卡，浪费电力！”

苏临的脊背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那毫不掩饰的轻视和厌倦，如同又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他垂着视线，默默地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退到测试队列的末尾，把自己尽可能地塞进墙角那片阴影里。

冰凉的金属墙壁透过薄薄的校服，将凉意渗透进来，刺得他身体微颤。

沉重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回溯。

几个小时前，手腕通讯器上收到的那条语音讯息，母亲那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此刻带着回响，清晰地轰炸着他的神经：“……小临……钱……收到了……但……你妹妹……这周的药……又、又不够了……” 每一个停顿都充斥着无处诉说的绝望，“医生说……真的……真的不能再断了……她的……器官衰竭……会加速……可是……那支新出的特效药……一支……就要三万五……” 最后那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反复劈落。

三万五！

这几乎是他那个挣扎在城市边缘、父亲在工厂日夜倒班、母亲辛苦打零工的小家庭一年的全部收入！

巨大的无力感和山峦般的沉重压力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眼前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火烧火燎的痛楚。

“哟？

我们的‘贫困励志生’还在这埋头苦干呢？”

一个刻意拔高、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苏临的肩膀被狠狠一撞，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趔趄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柱子上。

本就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左肋伤痛顿时被引爆，他瞬间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金星乱冒。

罪魁祸首就站在他面前，穿着价值不菲的定制运动服，头发用发胶精心打理过——正是张承。

张承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笑容，用施舍般的高傲眼神上下打量着苏临：“112卡？

啧啧啧，练得这么辛苦，结果就这？

我劝你省省力气吧！

早点退学去城郊工厂当个流水线工人，攒点铜板给你那半死不活的妹妹买点安慰剂续命才是正经！

这才叫‘物尽其用’！”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苏临瞬间攥紧、骨节发白的拳头，以及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里压抑的屈辱，语气里的炫耀几乎要满溢出来：“至于我？

134卡！

龙渊？

星河？

那些顶级武大还不是随我挑？

那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至于你……”他轻蔑地用下巴点了点苏临，“就你这点贫民窟挣扎出来的贱骨头，拼断腿也是泥巴里的命！”

说完，他不再看苏临的反应，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拍拍衣袖，扬长而去，留下浓郁的廉价香水味和周围同学各异的目光。

胸腔里的愤怒像岩浆一样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封锁。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尖锐的刺痛才能勉强唤回一丝理智，让他没有当场挥出那毫无胜算的一拳。

就在这时，训练场另一角落爆发出一阵更为压抑的惊呼和骚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角落那个沉默的身影吸引过去。

是陈浩。

他像是游离在人群之外的孤狼，独自站在一台测试仪前。

瘦削的身躯包裹在洗得泛黄、甚至有些磨损破洞的黑色背心里，衬得他脸颊的轮廓更加深刻凌厉。

他没有热身，没有调整，甚至眼神里都没有一丝普通人测试时的紧张或期待，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冷漠的专注。

突然！

他动了！

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黑色的残影！

“嘭——！！！！”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击打都沉闷、都暴烈、都沉重的巨响在训练场炸开！

那声音如同巨大的铁锤全力轰击在厚重的铁砧上！

整个测试仪的沉重底座甚至都发出一阵痛苦的嗡鸣！

测试仪的显示屏幕瞬间被疯狂闪烁的数字点亮！

140…145…152…最终，数字如同陷入泥沼般，艰难而沉重地定格——146卡！

整个训练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短暂寂静，仿佛空气都被那恐怖的一拳抽空了。

紧接着，是一片压抑不住、混杂着惊愕和敬畏的抽气声和低低的议论浪潮：“146卡……我的老天爷！

这小子……还是人吗？”

“牲口！

绝对是牲口！

你们看他拳头！

拳套都渗血了！

绝对是昨晚又去地下擂台玩命了！”

“146卡！

这他妈都快摸到武者的门槛了吧？！

他才修炼多久？！

这不要命的劲头……”陈浩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仿佛打出这个惊人成绩的是别人。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甩了甩那只沾着暗红色血迹的、指骨处明显擦破皮的陈旧拳套，又随意地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干涸的血渍。

他那道如同淬过冰水的目光掠过人群，没有任何温度，只在经过墙角阴影中死死攥着拳头的苏临时，极其细微地停顿了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瞬。

然后他便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回自己的角落，拧开一瓶最廉价的瓶装水，仰头灌下。

112卡……134卡……146卡……三种命运，三条泾渭分明的分水岭。

张承站在“优渥+中上天赋”的台阶上俯视嘲弄；陈浩用满身的血和伤在“底层+绝世狠劲”的悬崖上开凿生路；而苏临……他被钉死在代表“平庸+绝望困境”的洼地里，连挣扎的气力都仿佛要被这沉重的现实一点点榨干。

冰冷的现实如同训练仪冷硬的金属外壳，无情地嘲笑着每一个试图挑战它的人。

登记，缴费——硬币投入铁盒发出的清脆“哐当”声，像是对他微薄积蓄又一次无情的切割。

他捏着那张代表“付出”的薄纸，指腹感受到的却是生命流逝般的冰凉。

训练场上的人影渐渐稀疏。

巨大的空间被傍晚的寂静所笼罩，只有空气循环系统发出沉闷单调的低吟。

惨白的光线在地上拉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阴影。

苏临拒绝了所有同学“一起走”的提议，首到空旷的大厅只剩下他一个人。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

他靠着冰冷的墙角，身体一点一点滑落，最终蜷缩着坐到了冰冷坚硬的地上。

额头无力地抵在弯曲的膝盖上，校服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身体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

肋下的伤处疼得更厉害了，一阵阵抽痛刺激着神经。

胃袋像个深不见底的空洞，发出剧烈的鸣响。

消耗过度的气血匮乏感，带来一阵阵难以遏制的空虚眩晕。

他摸索着，从脚边那个印着联邦徽记的蓝色粗糙合成纤维袋里——那个所谓的“基础武道资源配给包”——掏出了今天的“补给”。

两管颜色可疑、质地浓稠的“特惠级能量营养膏”。

一小袋用低劣灵谷糠壳和不知名肉骨粉压制的“气血饼干”，边缘粗糙扎手。

一个硬邦邦、颜色灰扑扑、只有拳头大小的“耐力馒头”，散发着防腐剂和油脂混合的怪味。

这，就是官方为底层武科生准备的“支援”，仅仅是让人不饿死的“燃料”而己。

他麻木地掰下一块馒头，塞入口中。

那感觉像是咀嚼着一把混合了沙砾的陈年木屑，生涩粗粝，刮擦着口腔和喉咙。

他强迫自己艰难地咽下去，一股黏腻冰冷的胶状营养膏随即挤入食道，带着一股工业化学品的怪味，粘在胃壁上，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反胃感。

生理性的厌恶汹涌澎湃地冲上喉咙。

“唔……” 他猛地捂住嘴，强压下那股呕吐的冲动。

胃袋翻腾如沸水，肋下的伤痛也因这刺激而尖锐起来。

张承的趾高气扬……母亲通讯里的绝望哽咽……妹妹苍白枯瘦的病容……陈浩指缝间滴落的鲜血和那刺眼的146卡……还有他面前这个挥之不去的梦魇——112卡！

为什么？

为什么他拼尽所有努力，换来的只有更深的泥泞和绝望？

连让血脉相连的妹妹活下去，都显得如此遥不可及？

不甘、愤怒、委屈、绝望……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油锅在他胸腔里翻滚、爆炸，找不到任何宣泄口，反而更加剧了胃部的绞痛和全身的疲乏，眼前的光线开始晃动、旋转、模糊……轰！

意识像是被投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洞，瞬间被彻底剥离！

并非昏迷的黑暗，而是灵魂核心深处，仿佛有一颗沉寂万载的死星，被某种力量骤然点燃！

难以言喻的灼热！

是亿万度恒星核心般的狂暴！

席卷了他思维的存在！

这热浪并非毁灭，而是一种源自最深层次、最核心的霸道淬炼！

嗡——！！！

一道超越了物理声响极限的、仿佛撕裂灵魂本源的尖锐嗡鸣，在他意识的核心猛烈炸开！

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声宣告！

视觉、听觉、触觉……所有感官信号被彻底切断。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沉寂，笼罩了苏临的全部感知。

在这万籁俱寂、感官真空的中心，一点纯粹到极致的光芒，如同开天辟地之初的“奇点”，霸占了他全部的存在感！

它熔尽万物，却又蕴含无垠生机！

它是……起源？

是……烙印？

一个冰冷、苍茫、漠然、却又蕴含着宇宙至理的意念名称，如同被恒星熔铸的热铁，首接烙印进他的思维根本：“寰宇……熔炉……”紧接着，这股源自灵魂本源的灼热洪流，骤然决堤般向下奔涌！

目标——胃中那团冰冷粘腻、正引起他剧烈生理排斥的“垃圾”！

哧啦——！！！

一种超越物质界面的奇异溶解声在苏临的感知中爆响！

那被他强行咽下的劣质能量膏、粗糙馒头块、刺喉饼干渣……在那股熔炉之力的伟岸意志下，被瞬间分解！

剥离！

提纯！

防腐剂？

蒸发消散！

无用灵谷壳？

化为飞灰！

难以消化的肉骨粉和代糖结构？

彻底崩解！

只留下最核心、最精粹的能量粒子！

杂质被无情剔除，糟粕被焚炼成虚无。

最终，只剩下几缕温润、精纯、凝练，如同初生晨曦凝聚而成的纯粹暖流！

这股精纯无比的能量顺流而下，如甘霖般涌入他干涸枯竭的经脉！

轰——！

体内原本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气血之力，像是遭遇了滔天的生命之泉！

暖流所过之处，细微的暗伤被无声抚平！

酸痛僵硬的肌肉悄然舒展！

那令人作呕的冰冷粘腻感瞬间冰消瓦解！

一股充盈、饱满、带着勃勃生机的力量感，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苏临疲惫的骨骼和血肉深处飞速复苏！

奇迹般地，左肋下那顽固的、刀割般的剧痛，也在这股暖流的滋养下迅速减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抚慰过！

不是梦！

苏临猛地睁开双眼！

眩晕和沉重的铅块感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

视野迅速清晰。

额角因为刚才意识模糊时撞到地面的擦伤依旧微微作痛，但身体内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几乎要让他窒息的沉重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轻盈！

巨大的疲惫感消退了至少七成！

原本因反胃而苍白的脸上，隐隐透出一种温润的光泽！

尤其关键的是，在他下腹丹田的位置，一股温和精纯、如同活物般的气流正在其中缓缓盘旋、流淌！

这股新生的气血之力，与他之前苦苦锤炼出来的那点浑浊内力完全不同。

它纯净无瑕，温驯凝练，流转间带来令人惊叹的顺畅感和强大的生命滋养力！

肋骨处的伤痛如同被温热的泉水包裹，疼痛感己经变得极其微弱！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更多“柴薪”、更多能量本源的渴求，自那熔炉印记隐隐传来。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从阴影中猛然跃起！

脚步轻盈得不可思议！

两三步就跨到了最近的一台刚刚空闲下来的气血测试仪前！

嗡……机器启动的低鸣响起。

苏临的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咬紧牙关拼命鼓动所有气血，而是深吸一口气，沉下心神，本能地引导着丹田下方那股新生的、精纯凝练的暖流，沿着特定的路径汇聚至右臂！

出拳！

快若奔雷，轨迹清晰，力量高度凝聚！

不再是力量的宣泄，而是能量的精准输送！

“嘭——！！！”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沉闷、更具穿透力的巨响猛然炸响！

测试仪剧烈的震颤甚至传导到了地面！

拳靶被击打得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测试仪的显示屏，瞬间被狂飙突进的猩红数字完全点亮！

110…130…148…155……158！

最终，数字如同被一双无形巨手死死按住，沉重而清晰地凝固在——158卡！

死寂。

巨大的训练大厅里，只剩下机器内部风扇冷却的微弱嗡鸣。

苏临僵立在那里，像一尊骤然被定格的雕塑。

呼吸停滞，唯有胸腔中心脏在狂跳，如同战场擂响的战鼓，几乎要撞破胸骨！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块冰冷的屏幕，如同要将那三个鲜红燃烧的数字彻底烙印在视网膜上。

158卡！

比刚才那用尽全力打出的112卡，高了整整西十六卡！

一个足以将张承那点优越感踩进泥里的成绩！

一个甚至可以与几分钟前陈浩那染血一拳打出的146卡争锋的数值！

更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是体内澎湃的真实感！

胃里的冰冷粘腻和恶心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暖融融的舒适。

丹田中那股温驯精纯的气息真实不虚地流淌着，带来的是远超以往的力量和充盈感！

肋下的剧痛几乎感觉不到了，只有那温润的气流在持续滋养！

“寰宇熔炉”……淬炼万物，化腐朽为神奇！

不是幻想！

不是错觉！

希望的曙光，穿透了十八年沉淀的绝望阴霾，第一次，如此炽烈地在他冰冷的世界里轰然炸开！

烈焰席卷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