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腊月的昆明，寒风吹得翠湖的残荷簌簌响，却吹不散城里弥漫的焦灼。
云南大学文学院的教员宿舍里，诸其潜刚把《中国水利史》的教案整理好，窗棂上就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力道重得像是要把木头敲裂。
“其潜兄，快！
省府急电，让你立刻去青莲街的临时会议室！”
门外是教育厅的同事老陈，声音裹着寒风，带着罕见的慌张。
诸其潜愣了愣——他是半年前从南京逃难来昆明的，原本在中央大学教地理，如今在云大代课，日子虽清苦，却也算安稳。
省府的临时会议室，那是军政要员议事的地方，怎么会突然找他？
他来不及多想，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蓝布长衫，往脖子上绕了条旧围巾，跟着老陈冲进夜色里。
街上没有往日的热闹，只有几盏马灯在街角摇曳，映着墙上新贴的标语：“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偶尔能看见穿灰布军装的士兵扛着步枪匆匆走过，还有牵着孩子的妇人缩着脖子往城西走——听说那里有去缅甸的商队，不少人想逃去国外避战火。
“沿海的口岸全丢了！”
老陈边走边喘，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昨天刚收到消息，广州湾被日军占了，现在咱们中国，连一粒洋米、一颗子弹都运不进来了！”
诸其潜的心猛地一沉。
他在南京时见过日军的飞机轰炸，知道沿海口岸对中国抗战的意义——所有国际援助的物资，几乎都要从沿海运进来。
如今口岸尽失，前线的士兵岂不是要拿着空枪打仗？
两人赶到青莲街时，临时会议室的窗户己经亮得刺眼，煤油灯的光从窗缝里漏出来，在墙上投下晃动的人影。
门口站着两个挎着盒子枪的卫兵，见诸其潜来了，只核对了名字就放他进去。
一推开门，浓重的烟味和寒气混在一起扑面而来。
屋里挤了二十多个人，有穿军装的军官，有戴眼镜的技术人员，还有几个穿着西装的地方官员。
长条木桌的尽头，省府主席龙云正皱着眉，手指重重地敲着桌上的地图——那是一张云南省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十几个地名，最西端的“畹町”两个字被画了个圈，还拉了一条粗线通到昆明。
“都到齐了，咱们就不绕圈子了！”
龙云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的情况，大家都清楚——日军封了咱们的海，就是想把咱们困死、饿死！
但咱们中国人，从来不会坐以待毙！”
他指着地图上那条粗线，“从今天起，咱们要修一条路，从昆明修到畹町，再通到缅甸的腊戍！
这条路，就是咱们抗战的生命线！”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煤油灯的灯芯偶尔噼啪响一声。
一个戴眼镜的工程师犹豫着开口：“主席，这……这太难了啊！
从昆明到畹町，要穿过横断山，还要过怒江、澜沧江，光漾濞那段的悬崖，用锄头都挖不动，更别说还有疟疾、暴雨……难？”
龙云打断他，抓起桌上的茶杯重重一放，茶水溅了出来，“前线的士兵拿着大刀跟日军的坦克拼，不难？
老百姓躲在防空洞里挨炸弹，不难？
现在是民族危亡的时候，再难也得干！
我给你们定个死期限——三个月，必须修出能走卡车的毛坯路！”
三个月？
诸其潜心里咯噔一下。
他研究过云南的地形，横断山系的陡峭程度远超平原，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年，用当时的工具也未必能修通。
可他看着龙云眼里的血丝，看着桌上地图上那些被红圈标注的沦陷区，又想起刚才在街上看到的逃难妇人——他突然明白，这条路不是“能不能修”的问题，而是“必须修”的问题。
“我来！”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诸其潜才发现是自己说了出来。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龙云也抬眼看过来：“你是？”
“回主席，我叫诸其潜，以前在中央大学教地理，熟悉云南的地形地貌，还懂些水利和道路测量。”
诸其潜挺首了背，声音比他预想的更坚定，“漾濞那段的悬崖，我去年考察过，虽然险，但不是不能过。
只要有乡亲们帮忙，有工具，我有信心按期完成工段任务！”
龙云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拍了拍桌子：“好！
诸先生，我信你！
漾濞工段就交给你了，明天一早，我让人把任命书送到你手上，再给你拨3把洋镐、20把锄头——至于人手，你得自己去漾濞动员乡亲们，现在省府实在抽不出兵了。”
3把洋镐？
20把锄头？
诸其潜心里一紧，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请主席放心，就算用手挖，我也会把漾濞段的路修通！”
散会时，天己经蒙蒙亮了。
诸其潜走出会议室，寒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老陈追上来，递给他一个布包：“这里面有几个馒头，你路上吃。
其潜兄，漾濞那边都是山区，乡亲们可能不愿意出山修路，你可得多费心。”
诸其潜接过布包，心里暖暖的。
他想起家里的妻子和女儿，昨天妻子还写信说，女儿得了风寒，一首喊着要爸爸。
他掏出钢笔，在一张纸条上写了几句话：“秀兰，我奉命去修抗战公路，此路不通，国无生路。
等路通了，我就回家陪你们。”
他把纸条交给老陈，拜托他帮忙寄出去。
当天上午，诸其潜拿着任命书，登上了去漾濞的火车。
火车很慢，一路颠簸，窗外的景色从昆明的平坝变成了连绵的群山，山越来越高，越来越陡，有的地方甚至看不到路，只有飞鸟在悬崖间盘旋。
他坐在火车上，打开任命书，上面写着“任命诸其潜为滇缅公路漾濞工段主任，全权负责该工段道路修筑事宜”。
他摩挲着纸上的字，想起刚才在会议室里龙云的话，想起街上逃难的民众，想起前线的士兵——他突然觉得，这张薄薄的任命书，比他以前教过的所有课本都重。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下，诸其潜下了车。
站台上没有多少人，只有一个穿彝族服装的老汉在卖烤洋芋。
他走过去买了一个，咬了一口，滚烫的洋芋顺着喉咙往下滑，暖了他冰凉的手。
“老汉，去漾濞还有多远？”
诸其潜问。
“远咯！”
老汉指了指西边的群山，“翻过那三座山，就是漾濞了。
不过现在山里不太平，常有野兽，还有逃兵，你一个读书人，去漾濞做啥？”
“去修路。”
诸其潜说。
“修路？”
老汉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是那条通缅甸的路吧？
听说好多人要去修，可那悬崖上凿路，不是拿命换吗？”
诸其潜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西边的群山。
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洒在悬崖上，把石头照得发亮。
他握紧了手里的任命书，心里默念：“秀兰，女儿，等着我。
等路通了，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他咬了咬牙，把剩下的洋芋塞进嘴里，朝着漾濞的方向走去。
寒风在耳边呼啸，群山在眼前绵延，但他的脚步却异常坚定——他知道，他要去的地方，不仅是漾濞的悬崖，更是中华民族的生路。
云南大学文学院的教员宿舍里，诸其潜刚把《中国水利史》的教案整理好，窗棂上就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力道重得像是要把木头敲裂。
“其潜兄，快！
省府急电，让你立刻去青莲街的临时会议室！”
门外是教育厅的同事老陈，声音裹着寒风，带着罕见的慌张。
诸其潜愣了愣——他是半年前从南京逃难来昆明的，原本在中央大学教地理，如今在云大代课，日子虽清苦，却也算安稳。
省府的临时会议室，那是军政要员议事的地方，怎么会突然找他？
他来不及多想，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蓝布长衫，往脖子上绕了条旧围巾，跟着老陈冲进夜色里。
街上没有往日的热闹，只有几盏马灯在街角摇曳，映着墙上新贴的标语：“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偶尔能看见穿灰布军装的士兵扛着步枪匆匆走过，还有牵着孩子的妇人缩着脖子往城西走——听说那里有去缅甸的商队，不少人想逃去国外避战火。
“沿海的口岸全丢了！”
老陈边走边喘，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昨天刚收到消息，广州湾被日军占了，现在咱们中国，连一粒洋米、一颗子弹都运不进来了！”
诸其潜的心猛地一沉。
他在南京时见过日军的飞机轰炸，知道沿海口岸对中国抗战的意义——所有国际援助的物资，几乎都要从沿海运进来。
如今口岸尽失，前线的士兵岂不是要拿着空枪打仗？
两人赶到青莲街时，临时会议室的窗户己经亮得刺眼，煤油灯的光从窗缝里漏出来，在墙上投下晃动的人影。
门口站着两个挎着盒子枪的卫兵，见诸其潜来了，只核对了名字就放他进去。
一推开门，浓重的烟味和寒气混在一起扑面而来。
屋里挤了二十多个人，有穿军装的军官，有戴眼镜的技术人员，还有几个穿着西装的地方官员。
长条木桌的尽头，省府主席龙云正皱着眉，手指重重地敲着桌上的地图——那是一张云南省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十几个地名，最西端的“畹町”两个字被画了个圈，还拉了一条粗线通到昆明。
“都到齐了，咱们就不绕圈子了！”
龙云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的情况，大家都清楚——日军封了咱们的海，就是想把咱们困死、饿死！
但咱们中国人，从来不会坐以待毙！”
他指着地图上那条粗线，“从今天起，咱们要修一条路，从昆明修到畹町，再通到缅甸的腊戍！
这条路，就是咱们抗战的生命线！”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煤油灯的灯芯偶尔噼啪响一声。
一个戴眼镜的工程师犹豫着开口：“主席，这……这太难了啊！
从昆明到畹町，要穿过横断山，还要过怒江、澜沧江，光漾濞那段的悬崖，用锄头都挖不动，更别说还有疟疾、暴雨……难？”
龙云打断他，抓起桌上的茶杯重重一放，茶水溅了出来，“前线的士兵拿着大刀跟日军的坦克拼，不难？
老百姓躲在防空洞里挨炸弹，不难？
现在是民族危亡的时候，再难也得干！
我给你们定个死期限——三个月，必须修出能走卡车的毛坯路！”
三个月？
诸其潜心里咯噔一下。
他研究过云南的地形，横断山系的陡峭程度远超平原，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年，用当时的工具也未必能修通。
可他看着龙云眼里的血丝，看着桌上地图上那些被红圈标注的沦陷区，又想起刚才在街上看到的逃难妇人——他突然明白，这条路不是“能不能修”的问题，而是“必须修”的问题。
“我来！”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诸其潜才发现是自己说了出来。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龙云也抬眼看过来：“你是？”
“回主席，我叫诸其潜，以前在中央大学教地理，熟悉云南的地形地貌，还懂些水利和道路测量。”
诸其潜挺首了背，声音比他预想的更坚定，“漾濞那段的悬崖，我去年考察过，虽然险，但不是不能过。
只要有乡亲们帮忙，有工具，我有信心按期完成工段任务！”
龙云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拍了拍桌子：“好！
诸先生，我信你！
漾濞工段就交给你了，明天一早，我让人把任命书送到你手上，再给你拨3把洋镐、20把锄头——至于人手，你得自己去漾濞动员乡亲们，现在省府实在抽不出兵了。”
3把洋镐？
20把锄头？
诸其潜心里一紧，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请主席放心，就算用手挖，我也会把漾濞段的路修通！”
散会时，天己经蒙蒙亮了。
诸其潜走出会议室，寒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老陈追上来，递给他一个布包：“这里面有几个馒头，你路上吃。
其潜兄，漾濞那边都是山区，乡亲们可能不愿意出山修路，你可得多费心。”
诸其潜接过布包，心里暖暖的。
他想起家里的妻子和女儿，昨天妻子还写信说，女儿得了风寒，一首喊着要爸爸。
他掏出钢笔，在一张纸条上写了几句话：“秀兰，我奉命去修抗战公路，此路不通，国无生路。
等路通了，我就回家陪你们。”
他把纸条交给老陈，拜托他帮忙寄出去。
当天上午，诸其潜拿着任命书，登上了去漾濞的火车。
火车很慢，一路颠簸，窗外的景色从昆明的平坝变成了连绵的群山，山越来越高，越来越陡，有的地方甚至看不到路，只有飞鸟在悬崖间盘旋。
他坐在火车上，打开任命书，上面写着“任命诸其潜为滇缅公路漾濞工段主任，全权负责该工段道路修筑事宜”。
他摩挲着纸上的字，想起刚才在会议室里龙云的话，想起街上逃难的民众，想起前线的士兵——他突然觉得，这张薄薄的任命书，比他以前教过的所有课本都重。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下，诸其潜下了车。
站台上没有多少人，只有一个穿彝族服装的老汉在卖烤洋芋。
他走过去买了一个，咬了一口，滚烫的洋芋顺着喉咙往下滑，暖了他冰凉的手。
“老汉，去漾濞还有多远？”
诸其潜问。
“远咯！”
老汉指了指西边的群山，“翻过那三座山，就是漾濞了。
不过现在山里不太平，常有野兽，还有逃兵，你一个读书人，去漾濞做啥？”
“去修路。”
诸其潜说。
“修路？”
老汉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是那条通缅甸的路吧？
听说好多人要去修，可那悬崖上凿路，不是拿命换吗？”
诸其潜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西边的群山。
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洒在悬崖上，把石头照得发亮。
他握紧了手里的任命书，心里默念：“秀兰，女儿，等着我。
等路通了，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他咬了咬牙，把剩下的洋芋塞进嘴里，朝着漾濞的方向走去。
寒风在耳边呼啸，群山在眼前绵延，但他的脚步却异常坚定——他知道，他要去的地方，不仅是漾濞的悬崖，更是中华民族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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