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红白交织寒冬腊月,江南水乡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
顾家大宅内却是一反平素的宁静,处处张灯结彩,大红喜字贴满了每一扇雕花木窗。
“新娘子来啦!”随着喜娘一声高喊,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顾府门前顿时热闹非凡。
八人抬的大红花轿稳稳落在气派的大门前,轿帘被轻轻掀开,
一只纤纤玉手搭上了喜娘伸来的手臂。顾清漪端坐在花轿内,大红盖头下,她深吸一口气。
今日是她与江南富商顾家长子顾长轩的大婚之日,这门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只在定亲时隔着屏风见过未来的夫君一面。“新人下轿——”顾清漪扶着喜娘的手,
缓缓步下花轿。她身着绣着金凤的大红嫁衣,头戴缀满珍珠宝石的凤冠,
每一步都走得端庄稳重,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就在她即将迈过顾家高高的门槛时,
一阵风吹来,掀起了盖头的一角。透过那短暂的缝隙,
她看见一个身着喜服的挺拔身影站在门内,正朝她的方向微微侧身。
那便是她的夫君顾长轩了。婚礼的仪式繁琐而冗长,顾清漪一直蒙着盖头,
只能从周遭的声音判断进行到了哪一环节。顾长轩的声音偶尔在她身旁响起,清朗温润,
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既不让宾客觉得冷淡,也不显过分热络。直到夜幕降临,
顾清漪才被送入洞房。她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沿,双手紧紧交叠在膝上,指尖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脚步声渐近。
一双绣着祥云纹样的靴子停在她面前,喜秤轻轻挑起了盖头。顾清漪缓缓抬头,
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夫君。顾长轩生得眉目清俊,鼻梁高挺,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
最特别的是他那双眼睛,明亮如星,目光清澈,看向她时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欣赏,
还有几分与她如出一辙的紧张。“一路辛苦了。”他开口,声音比白天听到的更加低沉柔和。
顾清漪微微垂眸,脸颊泛红:“不辛苦。”交杯酒后,喜娘和丫鬟们陆续退出新房,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红烛噼啪作响,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我知这婚事非你我所择,
”顾长轩率先打破沉默,在离她稍远的椅子上坐下,“但既已成夫妻,我必当敬你护你,
与你相携到老。”顾清漪抬眼看他,心中微微一暖:“妾身也定当恪尽为妻之责,辅佐夫君,
打理家事。”顾长轩笑了笑,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画轴,
在她面前展开:“这是我去岁游历时画的江南春景,想着日后若有知心人,定要与她共赏。
”画中烟雨朦胧,桃花灼灼,笔法潇洒自如,又不失细腻。顾清漪自幼习画,
一眼便看出这画作功力不凡。“好一幅《春雨杏花图》!墨色浓淡相宜,构图疏密有致,
尤其这溪水笔法,颇有李唐遗风。”顾长轩眼中闪过惊喜:“你懂画?”“略知一二。
”顾清漪谦逊道,却忍不住又多点评了几句。就这样,
一对新婚夫妇竟就着书画的话题聊了开去,从李唐的山水谈到赵孟頫的骏马,
从颜真卿的楷书谈到怀素的狂草。不知不觉,窗外月上中天,红烛也已燃了大半。
“没想到娘子如此博学多才,”顾长轩眼中满是赞赏,“我顾长轩得妻如此,实乃三生有幸。
”顾清漪低头浅笑,心中的忐忑不安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隐秘的欢喜。
就在这温馨时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焦急的呼唤:“大少爷!不好了!
出事了!”顾长轩眉头微皱,起身开门:“何事如此慌张?
”门外的小厮气喘吁吁:“二少爷...二少爷在百花楼与人争执,被打伤了!
”顾长轩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回头看向顾清漪,面露歉意。“夫君快去看看吧,
”顾清漪体贴道,“自家兄弟要紧。”顾长轩点点头,匆匆离去。那一夜,他直到天明才回。
婚后的日子比顾清漪想象中要舒心许多。顾长轩待她温和尊重,二人兴趣相投,
常一起品茶论画,谈诗下棋。顾家是江南有名的富商,家业庞大,规矩也多,
但顾长轩从不让她受委屈,总在父母面前维护她。唯一让顾清漪隐隐感到不安的,
是顾长轩的弟弟顾长鸿和弟媳苏婉茹。顾长鸿比顾长轩小两岁,却远不及兄长稳重能干,
终日流连花街柳巷,挥霍无度。苏婉茹出身官宦之家,容貌美艳,为人却刻薄善妒,
对顾清漪这个掌管家业的大嫂表面客气,背后却没少使绊子。这日,
顾清漪正在房中临摹一幅《兰亭序》,顾长轩从外面回来,面色凝重。“夫君怎么了?
”顾清漪放下笔,关切地问道。顾长轩叹了口气:“父亲要将城西的绸缎庄交给长鸿打理。
”顾清漪了然。那绸缎庄是顾家最重要的产业之一,一向由顾长轩管理,如今交给顾长鸿,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意味着什么。“父亲或许是想磨练一下二弟。”她轻声安慰。“磨练?
”顾长轩苦笑,“那绸缎庄是母亲当年的嫁妆,母亲去世前特意嘱咐要我好好经营。
父亲如今这样做,怕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他虽没明说,但顾清漪知道,
定是苏婉茹在公婆面前进了谗言。一个月后,
顾长轩决定亲自前往杭州洽谈一笔重要的丝绸生意。“这单生意若能谈成,
顾家今后便可与京城的贵人搭上线,”临行前夜,顾长轩握着顾清漪的手说道,“等我回来,
父亲便会明白谁才能真正撑起顾家业。”顾清漪替他整理行装,心中莫名不安:“路上小心,
早去早回。”顾长轩笑着抚过她的发丝:“放心,最多半月,我一定回来。”然而,
半月后等来的不是夫君的归来,而是一纸噩耗。那是一个阴霾密布的下午,
顾清漪正在查看账本,突然前院传来一阵骚动。她刚起身,就见管家连滚爬爬地冲进院子,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少奶奶...不好了!大少爷他...他在回来的路上,马匹受惊,
坠落山崖...找到了...”顾清漪手中的账本“啪”地落地,她眼前一黑,
勉强扶住桌角才没有倒下。“他...人呢?”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管家老泪纵横:“已经...已经抬回来了,在前厅...”顾清漪跌跌撞撞地冲向前厅,
每跑一步,心就沉一分。当她看到那个躺在厅中,面无血色,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人时,
整个世界仿佛在瞬间崩塌。“不——”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了顾府的宁静。红绸还未撤尽,
白幡已然挂起。昔日喜庆的顾家大宅,转眼笼罩在一片悲戚之中。灵堂上,顾清漪一身缟素,
跪在棺木前,眼泪已经流干。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她机械地回礼,心如死灰。
“大嫂节哀,”苏婉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中听不出多少真诚的悲伤,“大哥走得突然,
你可要保重身体。”顾清漪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苏婉茹却不离去,
反而在她身旁蹲下身来,压低声音:“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大哥骑术一向精湛,
怎会轻易坠马?莫不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顾清漪猛地抬头,
对上苏婉茹那双看似关切实则探究的眼睛。那一刻,
她清楚地看到苏婉茹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你什么意思?”顾清漪声音沙哑。“没什么,
”苏婉茹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只是觉得大哥去得太蹊跷罢了。大嫂若是不舒服,
就早点休息,这里有我和长鸿照应。”说罢,她转身离去,步态轻盈得不像是在丧礼上。
顾清漪望着她的背影,又看向灵前哭得撕心裂肺的公婆,以及站在一旁面色沉痛的顾长鸿,
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寒意。当夜,顾清漪因悲伤过度,在灵前几近昏厥。
婆婆命丫鬟送她回房休息,又吩咐厨房熬了安神汤。“大少奶奶,喝了吧,好好睡一觉。
”丫鬟捧着汤药,轻声劝道。顾清漪本无心情饮食,但碍于婆婆好意,还是勉强接过,
一饮而尽。汤药苦涩,带着一股奇怪的回甘。躺下不久,她便觉得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意识逐渐模糊。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她仿佛听到房门被轻轻推开,
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床边。“要怪就怪你挡了别人的路...”一个低沉的声音说。
然后,她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装入一个狭小的空间。四周一片漆黑,
唯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更鼓声,敲响了她命运的丧钟。
2 坟茔惊魂刺骨的冰冷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将顾清漪从药物造成的混沌中拽醒。她在哪里?
四周是绝对的黑暗,没有一丝光,空气污浊而稀薄,
带着泥土的腥味和一种…木质腐朽的气息。她试图移动,却发现空间狭小得可怕,
手臂刚抬起便撞到了坚硬的木板,发出沉闷的“咚”声。恐慌如冰水般瞬间浸透四肢百骸。
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那碗味道奇怪的安神汤、失去意识前听到的低语和黑影……她被活埋了!
“唔——!”她想尖叫,想呼救,可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沉重的棺盖严丝合缝地压在上方,象征着无法撼动的死亡。她用尽全身力气去推、去撞,
指甲在木板上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回应她的却只有泥土不断落下的簌簌声,
以及胸腔因缺氧而产生的剧烈灼痛。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泪水混合着冷汗滑落,浸湿了鬓角。她想起了顾长轩,那个温润如玉的夫君,
他的生命终结于一场“意外”的坠马,而她的生命,即将终结于这口冰冷的棺木。
顾家…好一个顾家!二房…好狠毒的心肠!就在她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
连挣扎的力气都耗尽之时——“咔哒。”一声轻微的、异于泥土摩擦的响动,自头顶传来。
是幻觉吗?是濒死前的错觉?紧接着,是更清晰的挖掘声,锹铲插入泥土,一下,又一下。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一丝微弱的、带着湿冷气息的空气渗了进来,让她精神一振。
有人!求生的本能让她凝聚起最后的力量,用指节叩响头顶的棺木。“咚…咚…”声音微弱,
但在死寂的坟茔中,却格外清晰。外面的挖掘声停顿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急促猛烈。
泥土被大力刨开的声音哗哗作响。终于,伴随着一声粗重的撬动声,
一线微光骤然刺破了绝对的黑暗!雨夜冰冷的空气汹涌而入,顾清漪贪婪地呼吸着,
剧烈的咳嗽起来。她眯着眼,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视线,看到棺盖被撬开一个大口,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探了进来。那是一个年轻男子,脸上沾着泥水,眼神锐利如鹰,
带着一股野性的不羁。然而,让顾清漪心脏骤停的,是那张脸的轮廓,
尤其是那双眉眼……像…太像了…像极了顾长轩!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污,
勾勒出那熟悉的眉骨和眼型。只是,顾长轩的眼中永远是温和与儒雅,而眼前这双眼睛里,
却充满了警惕、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还活着?”男子的声音低沉沙哑,
与顾长轩的清润截然不同。顾清漪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地狱的幻象。
男子见她不动,皱了皱眉,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即不耐地“啧”了一声,大手一捞,
将她从棺木中直接拽了出来。动作粗暴,毫无怜香惜玉之意。顾清漪浑身瘫软,
摔倒在泥泞的地上,冰冷的雨水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彻底清醒。这不是梦,
她真的被人从坟墓里挖了出来!她环顾四周,这里显然是顾家的祖坟边缘,一处偏僻的角落。
新立的墓碑上空空如也,连个名字都来不及刻上。几个黑影沉默地站在男子身后,手持铁锹,
显然是同伙。“大哥,这…”一个矮胖的汉子看着顾清漪,面露难色,
“不是说这坟里陪葬丰厚吗?怎么是个刚断气的…这多晦气!”那被称作“大哥”的男子,
也就是陆惊澜,踢了踢空荡荡的棺材,里面除了顾清漪身下铺着的一层单薄锦被,
竟别无他物。“妈的,白忙活一场!”他低咒一声,目光再次落到顾清漪身上。
她一身素白寝衣早已被泥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颤抖的身形。脸上毫无血色,
嘴唇冻得发紫,唯独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里面有惊惧,有劫后余生的茫然,
但更深处的,是一种他看不懂的、如同野火般燃烧的东西。“看什么看?
”陆惊澜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恶声恶气地道,“算你命大,碰上老子来‘借’点盘缠。
既然没死成,就赶紧滚吧!”滚?她能滚到哪里去?回顾家,等于再次踏入虎口,死路一条。
天下之大,此刻竟无她容身之处。眼看陆惊澜带着手下转身就要离开,消失在雨夜中,
顾清漪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扑上前,死死抓住了他的裤脚。
“带我走…”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破旧的风箱。陆惊澜脚步一顿,
低头看着脚下这个狼狈不堪却眼神执拗的女人,眉头紧锁:“放手。老子是土匪,
不是开善堂的。”“带我走…”顾清漪重复着,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我…我可以给你钱…很多钱…”陆惊澜嗤笑一声:“就你这样?
”“顾家…我是顾家长媳…”她急促地喘息着,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
“他们害我…你若救我,我夫君…不,顾家的家产…我知道他们的事…”她语无伦次,
但“顾家”、“家产”这几个字,却让陆惊澜的眼神微微一动。他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
迫使她抬起脸,仔细端详。这张脸虽然苍白狼狈,但五官精致,确非普通民女。
还有她身上那质地不俗的寝衣…“顾家长媳?”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那个刚死了男人的?
”顾清漪艰难地点头。陆惊澜沉默了片刻,雨声哗哗,敲打着这片坟地的死寂。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像一只被遗弃的、濒死的幼兽,
却又在绝境中透出一种不肯熄灭的狠劲。
还有她看自己眼神…那种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的复杂目光…“妈的,麻烦!”他低骂一句,
最终还是粗暴地将她扯了起来,甩给旁边那个矮胖汉子,“山猫,扛上她!赶紧撤!”“啊?
大哥,真带上啊?”“少废话!快走!”顾清漪被那叫山猫的汉子像扛麻袋一样甩上肩头,
胃部被顶得一阵翻江倒海。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看到的,是陆惊澜在雨中疾行的背影,
以及那再次让她心头剧痛的、酷似亡夫的眉眼。这究竟是命运的慈悲,
还是另一场劫难的开始?3 疑影重重顾清漪是在一阵颠簸中彻底清醒的。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随着车轮滚动发出规律的“嘎吱”声。她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布满污渍的车篷顶。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汗味、烟草和某种牲畜混合的浑浊气息。她没死。她在一个移动的马车上。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冰冷的棺木,绝望的挣扎,雨夜中那张酷似长轩的脸,
还有那句粗声粗气的“带上她”……她猛地坐起身,动作牵动了全身酸痛的肌肉,
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警惕地环顾四周,这是一个简陋的马车车厢,除了她,
角落里还堆着几个麻袋和箱子。车厢帘子晃动着,隐约可以看到外面骑马同行的人影。
“醒了?”一个声音从车厢前部传来。帘子被掀开,探进头来的正是那个矮胖汉子山猫。
他递过来一个水囊和一块干硬的烙饼,“喏,吃点东西。大哥说了,别让你饿死。
”顾清漪没有接,只是看着他,声音沙哑地问:“你们是谁?要带我去哪里?”“嘿,
你这娘们,问题还挺多。”山猫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黄牙,“我们是黑风寨的好汉,
救了你一命,懂不?现在自然是回寨子。”土匪…她真的落入了土匪手中。
顾清漪的心沉了下去。但她强迫自己冷静。无论如何,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活着,
才有机会弄清楚真相,才有机会…报仇。“那个…救我的人呢?”她犹豫了一下,问道。
“你说我们大当家陆惊澜?”山猫朝外面努了努嘴,“在前面骑马呢。
”陆惊澜…原来他叫陆惊澜。不是顾长轩。只是一个眉眼相似的陌生人。她接过水囊,
小口地喝着,干灼的喉咙得到滋润。又接过烙饼,机械地啃着,味同嚼蜡。她需要体力。
车队在山路上行进了大半日,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了一处位于深山中的寨子。
寨门由粗大的原木搭建,上面站着几个放哨的汉子,看到车队回来,发出几声呼哨。
寨子里很是杂乱,木屋和帐篷随意搭建,空地上晾晒着兽皮和衣物,
一些妇人和孩子好奇地打量着被山猫带下马车的顾清漪。陆惊澜利落地翻身下马,
将缰绳扔给手下,看也没看顾清漪一眼,径直走向最大的一间木屋。“给她找个地方待着。
”他丢下这么一句,便消失在门内。顾清漪被安置在一间狭小、但还算干净的木屋里。
有一张木板床,上面铺着干草和一张旧毯子。接下来的几天,她如同被软禁。
有人按时送饭送水,但无人与她交谈,她也见不到陆惊澜。她利用这段时间,
仔细梳理着发生的一切。顾长轩的死,真的只是意外吗?他骑术精湛,怎会轻易坠马?
那匹马事后如何处置了?随行的下人是谁安排的?为何她刚守寡,
二房就急不可耐地要置她于死地?是怕她查出什么,还是单纯为了侵占长房的家产?
苏婉茹那意味深长的话语,顾长鸿那看似悲痛实则躲闪的眼神…点点滴滴,串联起来,
指向一个让她心胆俱寒的结论。谋害兄长,活埋嫂嫂…好一出赶尽杀绝的戏码!
仇恨的毒焰在她心底灼烧,带来尖锐的疼痛,却也赋予了她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力量。
她不能再是那个温顺柔弱、任人摆布的顾家少奶奶了。她要活下去,她要回去,
她要让那些害她、害长轩的人,付出代价!但要如何回去?凭她一己之力,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需要帮手,需要力量。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顾清漪主动走出了那间小屋。
她找到正在空地上擦拭匕首的陆惊澜。几日不见,他依旧是那副落拓不羁的样子,
穿着粗布短打,头发随意束着,但周身那股精悍的气息却无法掩盖。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侧脸上,再次让顾清漪有瞬间的恍惚。陆惊澜察觉到她的靠近,抬起眼皮,
目光冷淡:“有事?”顾清漪深吸一口气,在他面前站定,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陆大当家,我们做个交易如何?”陆惊澜动作一顿,
似乎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示意她说下去。“你救我,想必不只是出于好心。
”顾清漪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看中的,是‘顾家长媳’这个身份可能带来的利益,对吗?
”陆惊澜嗤笑一声,不置可否。“我可以给你想要的。”顾清漪继续说道,语气斩钉截铁,
“顾家是江南巨富,家产何止万金。而我,是已故长子顾长轩明媒正娶的妻子,
理应有继承之权。”“所以?”陆惊澜放下匕首,抱臂看着她,眼中多了几分兴味。“所以,
害我之人,如今正逍遥法外,霸占着本属于我和我亡夫的一切。
”顾清漪的声音里透出冰冷的恨意,“我要回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让害人者血债血偿!
但我需要帮手。”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和你的黑风寨,助我复仇。事成之后,
顾家产业,我分你三成。”空气瞬间凝滞。周围几个听到这番话的土匪都瞪大了眼睛,
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人。三成顾家产业?
那是他们打劫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财富!陆惊澜盯着她,目光锐利如刀,
仿佛要剖开她的皮囊,看清她内心的真实想法。这个女人,从棺材里被挖出来时奄奄一息,
这才几天,眼中竟已燃起如此疯狂的复仇之火。“凭什么信你?”他缓缓开口,
“就凭你空口白牙?”“就凭我是唯一名正言顺的苦主,就凭我知道顾家内部的秘密和漏洞,
就凭我比任何人都想让他们死!”顾清漪的胸口因激动而起伏,但眼神毫不退缩,“而且,
你们别无选择,不是吗?黑风寨的日子,并不好过吧?否则,
大当家也不会冒险去盗一座新坟,寻找那虚无缥缈的‘陪葬’。”这话戳中了陆惊澜的痛处。
寨子确实入不敷出,兄弟们快要揭不开锅了。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匕首的柄。
风险极大。与豪门恩怨牵扯不清,很可能给寨子招来灭顶之灾。但回报…也极其诱人。
三成顾家产业,足以让整个黑风寨上下几十年衣食无忧,甚至…可以洗白身份,换个活法。
而且,他看着顾清漪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
那里面有一种与他内心深处某种共鸣的东西——一种被逼到绝境后,
不惜一切也要夺回公道的决绝。许久,他站起身,走到顾清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顾清漪,”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你若敢骗我,或者事成之后想过河拆桥…”他没有说完,但眼中闪过的寒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清漪仰头与他对视,毫无惧色:“一言为定。”“好!”陆惊澜猛地转身,
对周围目瞪口呆的手下喝道,“都听见了?从今天起,顾娘子就是我们黑风寨的贵客!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他回头,再次看向顾清漪,嘴角勾起一抹近乎野性的弧度。“顾娘子,
这趟浑水,我陆惊澜陪你蹚了!”联盟,在这一刻,于危机四伏的土匪窝中,正式结成。
一条充满荆棘与危险的复仇之路,就此展开。4 歃血为盟陆惊澜的应允,
如同在暗夜中划亮了一根火柴,虽微弱,却真切地照亮了顾清漪前行的方向。然而,她深知,
要让这群刀口舔血的亡命徒真正为己所用,仅靠空泛的利益许诺是远远不够的。
接下来的几天,顾清漪并未急于行动,而是开始仔细观察这个名为“黑风寨”的土匪窝,
以及它的首领——陆惊澜。寨子比她想象中要…贫穷。房屋破败,物资匮乏,
许多衣衫褴褛的妇孺面带菜色。土匪们也并非都是凶神恶煞,更多的是面黄肌瘦的汉子,
眼神里带着麻木与茫然。他们劫掠的对象似乎也多是小商队或为富不仁的地主,所得有限,
勉强维持生计。陆惊澜作为大当家,威望很高。他行事果决,赏罚分明,
但顾清漪也敏锐地察觉到,他眉宇间常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仿佛背负着沉重的过去。
他对自己,始终保持着一种审视的距离,那酷似长轩的眉眼之下,
是截然不同的、深不见底的心绪。她需要更多的筹码,也需要建立更牢固的信任。这日,
寨子里气氛有些凝重。山猫带人下山“做买卖”,不仅空手而归,还折了两个弟兄,
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被抬回来时已是奄奄一息。“妈的,晦气!碰上了硬茬子,
是四海镖局押的镖!”一个脸上带疤的土匪啐了一口,愤愤道,“他们人多,家伙也硬!
”四海镖局?顾清漪心中一动。这是江南最大的镖局之一,与顾家素有生意往来,
总镖头刘四海是个极重义气、说一不二的人物。陆惊澜脸色铁青,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的山猫,
拳头紧握。寨子里唯一的郎中摇了摇头,表示伤势太重,他无能为力。“或许…我可以试试。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顾清漪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陆惊澜皱眉看她:“你?”“我娘家祖上行医,我曾随母亲学过一些岐黄之术,
尤其对金疮止血略通一二。”顾清漪平静地说。这并非虚言,她母亲出身医药世家,
她自幼耳濡目染,看过不少医书,只是嫁入顾家后,这些“不入流”的技艺便搁置了。此刻,
这是她展现价值、融入这个群体的机会。陆惊澜审视了她片刻,最终侧身让开:“需要什么?
”“热水,干净的白布,酒,还有…能否找找附近有没有三七、白芨之类的草药?
”顾清漪毫不怯场,走上前查看山猫的伤势。伤口在腹部,很深,流血不止。东西很快备齐。
顾清漪净了手,用酒擦拭了匕首,在火上烤过,冷静地剜去山猫伤口周围的腐肉。
她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生涩,但异常沉稳专注,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也浑然不觉。
陆惊澜在一旁看着,眼神微动。清理完伤口,找来的草药也派上了用场。她将草药捣碎,
敷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白布紧紧包扎好。“能否活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顾清漪直起身,疲惫地舒了口气。她衣裙上沾了血迹,脸色也有些苍白,
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或许是顾清漪的处理起了作用,或许是山猫命不该绝,当晚,
他的高烧竟然退了下去,呼吸也平稳了许多。这件事,
让寨子里的人对顾清漪的态度悄然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好奇、戒备,多了几分感激和认可。
夜深人静,陆惊澜提着一坛酒,来到顾清漪暂住的小屋外,靠在门框上。“谢了。
”他简短地说,将酒坛递过去。顾清漪没有接,只是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出的侧影,
忽然问道:“陆大当家,以你的能力,为何甘愿困守在这深山之中,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陆惊澜灌了一口酒,冷笑一声:“不然呢?像你们这些高门大户一样,表面光鲜,
背地里尽干些男盗女娼、杀人越货的勾当?”顾清漪被他的话刺得一噎,沉默片刻,
才低声道:“你说得对。有些高门大户,内里确实肮脏不堪。”她抬起头,目光灼灼,
“所以,我更要将他们拉下来,让他们尝尝泥土的滋味。陆大当家,
你难道就甘心一辈子背负‘土匪’之名,让你的兄弟们永远见不得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