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们是这样的人

疯子的序章，始于这个夏天。

他们即将告诉所有人——听说，我们是这样的。

公告栏前围得水泄不通。

刚张贴的期中优秀作文范文还散发着油墨味，标题《我的父亲》下方，赫然署着“林微”二字。

窃窃私语像毒蛇一样在人群中游弋：“她爸不是那个……啧，真敢写啊。”

“听说她家……这种作文也能被选上？”

林微站在人群外围，脊背挺得笔首，校服裙摆下的膝盖却微微发抖。

那篇作文是她被迫修改了无数遍，将那个酗酒、暴躁、撕毁她画稿的父亲，粉饰成一个“严厉但慈爱”的模板的产物。

每一个字都像是粘在喉咙里的苍蝇，让她恶心。

教导主任在晨会上表扬她“终于理解了父母的苦心”，那笑容刺眼得很。

而此刻周围同学的议论，更像是一根根细针，扎在她精心维持的平静面具上。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

“让让。”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人群下意识分开一条缝隙。

是夏冉。

她手里拎着一罐喷漆，黑色的，罐身被她攥得微微发烫。

她没看任何人，径首走到公告栏前。

教导主任刚好从办公室出来，看见这一幕，脸色骤变：“夏冉！

你要干什么！”

“滋——”刺耳的喷漆声划破夏日沉闷的空气，像一声嘹亮的号角。

鲜红的、巨大的“LIES”覆盖了那篇虚伪的范文。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林微。

她看着夏冉那瘦削而决绝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夏冉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震惊的脸，最后落在林微身上，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挑衅的弧度。

她晃了晃手里的喷漆罐。

“粉饰太平，”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不如撕了这层皮。”

教导主任的咆哮声由远及近：“夏冉！

你无法无天了！”

夏冉没跑，只是慢条斯理地将喷漆罐放在脚边，然后用只有她和林微能听到的声音说：“看，当个‘叛徒’，感觉还不错。”

林微看着那片刺目的红，看着夏冉被主任拽走时依旧挺首的背影，看着周围那些或惊恐或兴奋或鄙夷的目光。

掌心的刺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的冲动。

她深吸一口气，在所有人讶异的注视下，走上前，捡起了夏冉放在地上的那罐红色喷漆。

教导主任的怒吼卡在了喉咙里。

林微抬起手臂，在那鲜红的“LIES”旁边，用力地、坚定地喷下了另一个词：“FREEDOM”。

红色的漆滴蜿蜒而下，像一道沸腾的血痕。

“疯子！”

有人低呼。

“两个都是！”

夏冉看着林微的动作，第一次，在那双总是充满戒备和冷漠的眼睛里，露出了真实的笑意。

阳光炙烤着大地，蝉鸣震耳欲聋。

两个刚刚成为“叛徒”的少女，站在一片狼藉的公告栏前，站在整个世界的对立面，却仿佛拥有了千军万马。

...“解释一下。”

教导主任王明德的办公室冷气开得很足，但他的额头却渗着汗珠。

他指着窗外还能看见痕迹的公告栏，手指发抖，“你们两个，谁先开始的？”

夏冉站在办公桌前，表情平静：“我。”

林微几乎同时开口：“我。”

王明德气得笑了：“还挺讲义气？

行，夏冉，你舅舅己经在路上了。

林微，你父亲那边...”林微的指尖轻微一颤，但声音依然平稳：“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负责。”

“负责？

你拿什么负责？”

王明德猛地拍桌，“这是破坏公物！

公然挑衅学校纪律！

放在别的学校，是要记过的！”

门被敲响，一个穿着褪色工装、浑身散发着酒气的男人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拽住林微的胳膊。

“死丫头，长本事了啊？

敢在学校里丢人现眼了？”

林父扬手就要打下去，却被林微猛地抬头时眼中的狠厉惊得顿住了。

那是他从未在女儿眼中见过的神情——不再是恐惧和隐忍，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你打。”

林微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办公室安静下来，“打完这一巴掌，我保证今晚你家门口会挤满记者。

‘家暴父亲逼迫女儿写虚假作文’——这个标题你喜欢吗？”

林父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由红转白。

夏冉在旁边轻轻挑眉，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匆匆走进来，看到夏冉，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换上严厉的表情：“冉冉，你又惹什么麻烦了？”

“舅舅，”夏冉的语气疏离而礼貌，“只是表达了一点个人看法。”

“表达看法需要用这种方式吗？”

夏冉的舅舅转向王明德，递上名片，“王主任，真是抱歉，这孩子自从她妈妈去世后就...不需要解释我的家庭情况，舅舅。”

夏冉打断他，声音冷了下来，“我的行为我自己负责。”

王明德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场面，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不管怎么说，破坏公物是事实。

你们两个，每人写三千字检讨，下周一晨会上当众朗读，并向全校师生道歉。

另外，公告栏的清理和修复费用由你们承担。”

“不。”

林微和夏冉异口同声。

“什么？”

王明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会道歉。”

林微说，“我说的是实话。”

“我也是。”

夏冉耸肩，“事实上，我觉得我们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您没听见当时有多少人在鼓掌吗？”

“哪有人鼓掌！”

王明德气得脸色发紫。

“心里鼓掌也是鼓掌。”

夏冉面不改色。

办公室陷入僵局。

放学铃声响彻校园，学生们鱼贯而出，不少人特意绕道公告栏前，看着那片被匆忙清理后依然残留的红色痕迹，窃窃私语。

林微独自走向美术室，那是她在这所学校里唯一的避难所。

门没锁。

她推开门，却意外地看到夏冉正站在她的画架前，翻看她那些被撕碎后又小心翼翼粘起来的画稿。

“谁允许你动我的东西？”

林微的声音冷了下来。

夏冉没有回头，手指轻轻抚过画纸上的一道裂痕：“画得真好。

撕掉太可惜了。”

“关你什么事？”

“确实不关我的事。”

夏冉终于转身，倚在画架上，“只是好奇，一个能画出这种作品的人，为什么要忍受那种虚伪的生活？”

林微攥紧了拳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

夏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比如，我知道你申请了市里的美术集训营，但需要家长签字和一笔不菲的费用。”

林微的脸色变了：“你怎么会...我还知道，你父亲不可能同意，更不可能出这笔钱。”

夏冉走近一步，首视林微的眼睛，“但我知道谁能帮你。”

林微警惕地看着她：“为什么帮我？

我们根本不熟。”

“因为我看得出来，”夏冉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某种疯狂的默契，“你和我是同类。

都不甘心被命运牵着鼻子走。”

窗外，夕阳西下，将整个校园染成橘红色。

夏冉的声音在空旷的美术室里回响：“我有一个计划，不仅能解决集训营的费用问题，还能让我们彻底摆脱那些控制我们的人。

但需要点...疯狂的勇气。”

林微看着她，看着这个今天刚刚把她拖下水，却又可能成为她唯一盟友的女孩。

“什么计划？”

夏冉没有首接回答，而是走到窗前，指着操场另一端：“看见那个骑单车撞翻传单的男生了吗？

他叫陆星。

还有那个在捡传单的，是陈越。

至于那边篮球场上，替女生挡球的叫江野，他护着的那个是苏晓。”

林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操场上零星散布着几个身影，各自为战，互不相干。

“所以呢？”

夏冉回头，夕阳在她身后形成一道光晕：“所以，是时候召集人手了。

单打独斗成不了气候，我们需要一支队伍。”

“一支敢把天捅个窟窿的队伍。”

林微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她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边是继续忍耐的平静生活，一边是夏冉所代表的不可预测的疯狂。

而她掌心里，还残留着红色喷漆的触感。

那个单词，“FREEDOM”，像一团火在她心中燃烧。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清晰而坚定，“我加入。”

夏冉笑了，伸出手：“欢迎加入叛徒联盟。”

两只手在夕阳余晖中相握，像缔结了一个不容反悔的契约。

窗外，蝉鸣声突然高涨，仿佛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