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进行曲在教堂里回荡。我提着裙摆，一步步走过红毯。地面很滑，像铺了一层冰。
我走得很慢，很稳，怕自己摔倒。我能看到红毯尽头的父亲，他努力地挺直腰板，可我知道，
为了挽救公司，他的腰已经弯了很久了。我也能看到他对面站着的男人，温斯年。
他是我的协议结婚对象，一个英俊、得体、永远理智的投资人。
他正带着商业伙伴标准的微笑看着我。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我的目光扫过人群，
像在寻找一个救生圈。然后，我看到了他。傅景行。他就站在最后排的阴影里，
像一尊没有情绪的雕塑。周围的人都在微笑，鼓掌，衣香鬓影。只有他一动不动。
他没穿正装，一件简单的黑色连帽衫让他和这里格格不入，也把他和这个世界隔开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全世界都在恭喜我，只有你，像是来参加我的葬礼。我在心里对他说。
我走上台，站到温斯年身边。他绅士地伸出手，我把手放进他的臂弯。他的手很暖，很稳，
但我却感觉不到一点温度。神父的声音庄严又遥远，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乔麦女士，
你是否愿意嫁给你身边的温斯年先生，作为他的合法妻子，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
健康或疾病，都爱他，尊敬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我张了张嘴，
准备说出那个排练了无数遍的词。“我愿意。”我说不出口。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教堂里很安静。所有人都看着我。
温斯年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缝。“乔麦女士？”神父又问了一遍。就在这时，
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她不愿意。”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块石头，
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耳朵里。所有人回头。我看见傅景行穿过人群，一步步朝我走来。
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宾客们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
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错愕。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径直走上台，站到我面前，死死地盯着我。
他的眼睛很红，里面全是血丝。他的嘴唇在抖，像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走到这里。他只是伸出手，想碰一下我的婚纱。
他的指尖在发颤，停在半空中，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然后，
一个东西从他松开的衣袋里滑了出来。“啪嗒。”一声清脆又沉闷的响。是一个铁盒子。
那种很多年前小孩子放宝贝东西的饼干盒子，边缘已经被磨得发亮，露出银白色的底。
盒子摔开了。十几封信纸从里面散了出来，像一群飞不起来的白鸽，
凌乱地铺在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风从教堂的窗户吹进来，吹动了最上面的一封信。
信纸泛黄，字迹却很清晰。我看见了信封上的日期。十五年前。
......教堂里炸开了锅。闪光灯像疯了一样，对着我们三个人狂闪。
记者的提问声、宾客的议论声、我父亲的怒喝声，全都混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粥。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我的眼睛里，只有地上的那些信。傅景行还站在我面前，他低着头，
看着那些信，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他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想把它们一封封捡起来。
可他捡起一封，又掉落两封。他越捡越乱。温斯年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他脱下西装外套，
披在我身上，挡住了大部分镜头。他低声对我说：“别怕，交给我。”他的声音很冷静，
像冰块。保安很快冲了进来，隔开了记者。温斯年的助理护着我们，从侧门离开。
我被动地被拉着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傅景行还跪在那里，一个人，在满地狼藉里，
像个迷路的孩子。婚礼彻底搞砸了。我和傅景行，成了全城的笑话。回到乔家别墅，
父亲气得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疯了！他是不是疯了！乔麦，你告诉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答不上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十五封信？十五年前？
那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的人生，像地上的那些瓷器碎片一样，碎了。母亲在一旁哭。
“老乔，你别骂孩子了。现在怎么办啊？温家那边……”“还能怎么办？脸都丢尽了！
”父亲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心里一阵绞痛。乔家的公司，
就等着温家的这笔投资救命。现在全完了。“爸，对不起。”我的声音很轻。
父亲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最后长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书房。我拿出手机，
想给傅景行打电话。他的电话关机。我给他发信息。“信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景行，你回我电话！”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晚上，
温斯年来了。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温文尔雅。他递给我一份文件。
“这是修改后的协议。”他说，“婚礼不办了，但合作继续。明天去把证领了，对外，
我们依然是夫妻。这样，对乔氏的投资不会变。”我愣住了。“为什么？”我问。他看着我，
镜片后的眼睛很深邃。“我是一个商人，乔麦。我投资的是乔氏的潜力，不是一场婚礼。
而且……”他顿了顿，推了一下眼镜。“我对你和傅先生的故事，有点好奇。
”他的坦诚让我无话可说。第二天，我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衫和牛仔裤，
和温斯年一起走进了民政局。没有婚纱，没有宾客，没有祝福。
工作人员问我们：“两位是自愿结婚吗？”我和温斯年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拿到那本红色的证书时，我感觉手里拿着的不是结婚证，而是一份卖身契。我把自己卖了，
也把乔家卖了。从民政局出来，我站在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阳光很刺眼，
我却觉得浑身发冷。我又一次拨打了傅景行的电话。依旧是冰冷的关机提示音。
你到底在哪儿？你冲上我的婚礼，毁掉我的一切，然后就这么消失了？傅景行，
你这个胆小鬼。......我和温斯年开始了“假夫妻”的生活。
我们住进了他名下的一套大平层里，在市中心，视野很好，能看到半个城市的夜景。
房子很大，装修是极简的冷淡风，黑白灰，没什么烟火气，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我们分房睡，
他住主卧，我住次卧。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客气，疏离。他很忙，每天早出晚归。
我们很少碰面，就算在家里遇到，也只是点点头。他会问我：“习惯吗？缺什么就跟管家说。
”我会回答：“挺好的，什么都不缺。”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种相敬如宾的日子，
让我有大把的时间胡思乱想。傅景行还是没有消息。我像疯了一样找他。去他家，
他父母说他没回来过。去他公司，他同事说他请了长假。我问遍了我们所有共同的朋友，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他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巨大的涟漪，
然后自己沉到了最深的湖底，无影无踪。时间久了，我甚至开始怀疑，
婚礼那天是不是我做的一场梦。可媒体上铺天盖地的新闻提醒我，那是真的。
“豪门婚礼突变闹剧，新娘竹马抢婚失败！”“乔氏千金情史混乱，新郎当场戴绿帽！
”各种难听的标题层出不穷。我和傅景行，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不敢出门，
不敢看手机。我把自己关在那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
为了不让自己疯掉，我开始整理从乔家搬过来的旧东西。那是我为数不多的，
能和过去产生联系的方式。我打开一个落了灰的纸箱。里面都是我小时候的东西。芭比娃娃，
四驱车，还有一本本贴满了贴纸的日记。我翻看着，忽然，我的手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我拿出来一看，是一个老式的游戏机，砖头一样，屏幕还是黑白的。
这是……我送给傅景行的生日礼物。我记得很清楚，那年他十岁，
我们一起攒了很久的零花钱才买到。后来他有了新的游戏机，
这个旧的就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了。怎么会在我的箱子里？我看着这个游戏机，
心里五味杂陈。那时候，傅景行还是个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不点。他很瘦，不爱说话，
总被人欺负。每次都是我冲上去，像个母鸡一样护着他。“不许欺负傅景行！”我叉着腰，
对那些大孩子喊。他就会躲在我身后，攥着我的衣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长得比我高，
变得比我强大，不再需要我保护了呢？我摩挲着游戏机冰凉的外壳，鬼使神差地，
想找个充电器试试它还能不能开机。我在箱子里翻了半天，居然真的找到了配套的充电线。
我把它插上电。等了很久，屏幕终于亮了起来，发出微弱的绿光。
一行像素体的英文出现在屏幕上：Welcome.接着，是熟悉的游戏开始界面。
我松了口气。还能用。我随意按着方向键，想看看里面还有没有我们以前玩的游戏存档。
忽然，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在游戏列表的最后一个，有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文件夹。
它的名字很奇怪，不像是游戏。叫“麦田”。......我的心猛地一跳。麦田。
我的名字是乔麦。傅景行从小就喜欢这么叫我，他说，看到我，
就像看到了夏天阳光下的麦田，暖洋洋的。我颤抖着手指，按下了确定键。文件夹打开了。
里面没有游戏，而是很多个子文件。第一个文件的名字叫“乔麦1.0”。我点了进去。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像素小人。穿着我小学时最喜欢的背带裤，扎着两个羊角辫。小人不会动，
只是站在那里，对着屏幕傻笑。我愣住了。这是……我？我退出，点开第二个文件，
“乔麦2.0”。还是那个像素小人，但她换上了我初中时的校服，羊角辫变成了马尾辫。
“乔麦3.0”，她穿着我高中时参加文艺汇演的白裙子。“乔麦4.0”，她背着画板，
是我刚上大学时的样子。……我一个一个地点下去，从1.0到8.0，
像看一部无声的电影，回顾了我从小到大的所有模样。傅景行，他到底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做了些什么？我继续往下翻。后面是一些场景文件。“麦田的小学”，点进去，
是一个像素版的校园，操场上，一个小男孩正跟在一个小女孩身后，笨拙地递给她一瓶汽水。
“麦田的画室”，像素版的我坐在画架前，一个高大的像素男孩站在她身后，为她撑着伞。
“麦田的大学”，像素版的我们在图书馆里，在篮球场上，
在学校门口的小吃街……全都是我们一起经历过的场景。他把我们的回忆，
做成了一个个像素世界，藏在了这个我以为早就被他丢掉的游戏机里。我的眼睛有点湿。
我退回到“麦田”的根目录，看到了最后一个文件。它不是图片，也不是场景。
是一个TXT格式的文本文档。文档的名字叫：“第一封信草稿”。我的呼吸停滞了。
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我深吸一口气，点了进去。
屏幕上出现了一行行像素小字。“乔麦：”“见信好。”“今天是你十岁生日，
也是我认识你的第五年。你送了我一个游戏机，我很喜欢。你吹蜡烛的时候，
偷偷许了一个愿望，你说，希望我们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我当时没说话，
但我心里也许了一个愿望。”“我对着蛋糕，偷偷地说：”“今天，
我想和乔麦做一辈子朋友。”“也想和她做一辈子的……”文字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隔了很大一个空格。然后，是最后三个字。“爱人。”轰的一声。我感觉我的世界，塌了。
游戏机从我脱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可我脑子里，
却像是炸开了一颗原子弹。我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屏幕上那三个小小的，像素组成的字。
爱人。原来，婚礼上掉出来的那些信，是真的。原来，那个十五年前的日期，也是真的。
傅景行，他喜欢我。从十五年前，就开始了。而我，这个全世界最笨的傻瓜，
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我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涌了出来。......我找到傅景行的时候，
他正在一家网吧里。是我们的一个共同朋友偷偷告诉我的。他说傅景行最近像疯了一样，
不眠不休地在敲代码，谁劝都不听。我推开网吧的门，
一股混杂着烟味和泡面味的热气扑面而来。里面很吵，全是键盘的敲击声和游戏的厮杀声。
我在最里面的角落里看到了他。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
他穿着那件黑色的连帽衫，戴着耳机，死死地盯着屏幕。屏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代码，
飞快地滚动着。他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察觉。我走过去，
站在他身后。他没发现我。我伸出手，摘掉了他的耳机。音乐声消失了。他终于动了一下，
皱着眉，不耐烦地回头。当他看到我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乔麦？”他声音沙哑，
像是很久没说过话。“是我。”我看着他，“傅景行，我们谈谈。”他眼神闪躲，
立刻转过头去，重新看向屏幕。“没什么好谈的。”他的声音很冷。“没什么好谈的？
”我气笑了，“你跑到我的婚礼上，丢下一堆莫名其妙的信，然后消失了半个月，
现在跟我说没什么好谈的？”他没说话，只是握着鼠标的手，指节泛白。“那些信，
到底是怎么回事？游戏机里的东西，又是什么？”我追问。他猛地站起来，
椅子被他带得往后一倒，发出刺耳的声响。“都过去了。”他看着我，
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你现在是温太太，过你的好日子去，别来找我。”说完，
他拿起桌上的外套，绕过我就要走。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傅景行，你给我说清楚！
”他甩开我的手，力气很大。“我说过了，没什么好说的！乔麦，
你是不是觉得耍我很有意思？”他突然的怒火让我愣住了。周围的人都朝我们看过来。
“我耍你？”我难以置信，“到底是谁在耍谁？你知不知道因为你，
我现在……”“你现在怎么样？”他打断我，冷笑一声，“你不是如愿以偿了吗？嫁入豪门，
拯救了你的家族企业。乔大小姐，恭喜你啊。”他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句句扎在我心上。
我看着他陌生的脸，突然觉得很无力。那个躲在我身后，攥着我衣角的小男孩，
好像真的不见了。就在我们僵持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温斯年打来的。我下意识地接了。
“乔麦，你在哪儿？”“我在……”我还没说完，傅景行突然抢过我的手机，直接挂断，
然后关机，动作一气呵成。“你干什么！”我怒道。“别在他面前提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