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1丁三跟范哥在饺子馆找了个靠窗户的座位坐下。
范哥恶狠狠地对丁三说,你要是瞧见他过来,就言语一声。
丁三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因为昨晚的酒劲还没有过去,丁三脑子里全是雾,而且胃里还在翻腾。
2范哥要了瓶小二锅头,还要了一斤韭菜鸡蛋馅饺子。
丁三摆了摆手,范哥看出了丁三的意思。
他说没关系,我一个人吃。
饺子没来,范哥一边喝酒,一边吃大蒜。
他对丁三说,那小丫挺的,他打你就是打燕儿,打燕儿就是跟我范哥犯葛。
燕儿大名叫丁燕,是丁三的姐姐。
3丁三平时讨厌范哥,对他总是爱答不理的。
因为范哥总是动不动就把自己跟丁燕联在一起。
令丁三最为不满的是,丁燕却对此表现得十分暧昧,尽管全家的态度都是坚决反对。
丁三爹妈的反对理由很简单:范哥是大刑刚上过的。
但丁三却不这样看,他不喜欢范哥,是看不惯他身上的痞劲。
4丁三的爹妈去保定串亲戚。
临行前,两位老人特别嘱咐丁燕要照顾好弟弟,安排好他的生活,并督促他的学习。
因此,丁三出事时,他的爹妈不在北京,丁燕深感没有尽到一个做姐姐的责任。
其实,姐弟俩的关系非常一般。
丁燕最担心的是爹妈回来后没法跟他们交待。
她问丁三:你为什么要跟不认识的人喝酒呢?你问我我问谁呀。
丁三反驳道。
5丁三不喜欢丁燕问话的方式,但他只能顺着这个问题所提供的思路去追忆。
头天晚上,他在一家东北菜馆里吃饭r喝完三瓶啤酒之后,他的脑袋开始犯晕。
这时,他记得一个留着大鬓角的人端着酒杯坐了过去。
在此之前,丁三注意到这个人一直坐在旁边的一张餐桌旁独饮。
6那人称自己叫放老。
丁三推测他是因为一个人喝酒无聊才主动过来搭讪的。
7范哥说玩了这么多年,从没听过这个鸟名。
但丁三看到范哥说话的时候,头发跟着头皮一块儿动弹,仿佛是要把这个名字嚼碎后再刻到墓碑上。
丁三突然觉得饺子馆里很热,只有服务员每次从冰箱里往外取冷饮时,才能勉强感受到一丝凉气。
8由于饺子馆里太热,加上一夜没睡,丁三开始有些犯困。
昨天夜里,丁三从医院打完破伤风针,回到家已经两点多了。
躺在床上睡不着,丁三本想借着难受劲熬上一宿,但没成想三点多钟就听见鸟叫,四点多钟天就亮了,待到五点,便可以听见收垃圾的在挨院吹哨。
丁燕是在早晨起床后才发现弟弟被开了瓢的,这个发现把她吓了一跳。
丁燕顿时感到自己责任重大。
那天晚上,丁三本应该在家里吃饭,而且丁燕已经把清炒扁豆和小白菜氽丸子端上了饭桌,只因为她对丁三说了句这么大了,考不上大学也应该找个工作,别老让家里养着,丁三便放下筷子,一声不吭地出门去了。
换句话说,如果丁三是在家里吃的晚饭,这一切许就不会发生。
那个叫放老的再浑,也不至于拎着酒瓶, 跑到家里来打丁三。
10其实,即便是在被打之后,放老给丁三的印象仍然是比较有修养。
尤其是放老戴的那副秀郎镜,使他看上去似乎是长了四条眉毛。
因此,丁三认为放老的文静中还透着几分怪异。
放老自我介绍说他在一家杂志社工作,接着他便不断地劝丁三写诗,因为像你这么大正是写诗的年龄。
放老用长指甲点着餐桌说。
11听放老这么说,丁三仿佛在迷途中得到了高人的点拨, 于是便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
他又要了四瓶啤酒,后来好像又要了六瓶,然后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反正俩人喝得很晚, 丁三印象中服务员先是说没有热菜了,因为灶膛已经封火。
后来好像又有人没完没了地倒垃圾,有人在过道支起了行军床,给他们开票的那个服务员实在顶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但丁三还是回忆不起来,放老到底是因为什么要对他下此毒手。
12丁三挨打的事究竟该不该告诉范哥,丁燕着实犹豫了一阵子。
因为范哥在他们这一带以凶狠著称,弄不好会出人命。
丁燕记得有一次两拨人为一个马子打架,双方正在相持不下,范哥从人群中走出来,用胳膊搂住对方老大的肩膀,说这事我想通了,都是哥们儿,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为个马子翻脸呢。
就在老大点头的时候,范哥照着老大的脸就是一铁砂枪。
对方的人一看这情景,全都吓跑了。
还有一次,范哥被几个仇人堵在家里,他顺手抄起一块木板砸在一个仇人的脑袋上。
木板上有根铁钉,范哥就势一扯,愣是把那个仇人的整张脸皮给扯下来了。
这情景要比好莱坞的那部叫《face off》的电影剌激多了。
不知道那部电影为什么那么红,又借助大腕表演,又运用高科技,其实就那么回事,但很多地方都在放。
咱们国家译成《变脸》,据称是一个香港导演在美国的开山之作。
13但不知为什么,范哥一见丁燕便变得十分谄媚,跟平时完全像换了个人。
用丁燕的话说,就是以柔克刚。
用丁三的话说就是臭味相投。
而用范哥自己的话说,就是自打见到丁燕那天起,就惦记着改邪归正。
所以,丁燕让范哥为弟弟报仇,无异于让范哥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14不出丁燕的预料,范哥一看见丁燕的眼泪就炸了。
他忙问丁燕是怎么回事,接着便破口大骂:别以为我范哥收了,就都他妈变得牛逼烘烘的。
那个放什么的来着,也他妈猛得太过头了。
燕儿你别难过,瞧老子怎么收拾那个小B.K的。
丁燕忙劝范哥见着放老出手别太重,开导开导他就得了。
15你脑袋感觉怎么样?范哥问丁三。
还是有点痛。
丁三说。
是不是脑地震了?在医院照了片子,没事。
丁三不明白范哥为什么要把脑震荡说成脑地震。
没事就好。
范哥喝了口酒。
范哥这人还挺逗,但还是不适合做我姐夫。
丁三心想。
脑子里的雾散了吗?范哥又问道。
如果没事,咱们再到附近的餐馆找找?16来饺子馆之前,丁三已经带着范哥转了几家其他的餐馆。
丁三发现不管是在餐馆里还是在街上,很多人都认识范哥,跟范哥打招呼。
他们最先去的是丁三昨晚挨打的那家东北菜馆。
菜馆刚开业不久,老板不认识范哥,话里话外因此也对范哥缺乏应有的尊敬。
我们这儿经常打架,你说的是哪场?老板说。
老子说的是这场。
范哥随手抄起柜台上一个瓶起子"顶住老板的腰眼。
老板一看这阵势,顿时就松了。
他忙说他昨晚不在,不清楚这事。
要不,二位中午就在这儿用餐,我请客。
老板说。
你还没问哥们儿肯不肯赏你这脸呢。
范哥说完,便带着丁三拂袖而去。
虽然丁三发现范哥穿着T恤,根本无袖可拂。
17从东北菜馆出来,丁三和范哥又找了一溜别的餐馆。
其中有个叫红煲乐的餐馆,从老板到服务员都跟放老挺熟。
他们告诉范哥说放老倒是常来他们这儿吃饭,有时是一个人,有时带个女的,有时跟一帮哥们儿。
因为常来,他的那帮哥们儿也都能叫出名字。
如果不来这儿,一般他就去前面胡同拐角里的饺子馆。
范哥一字一顿地对丁三说,那咱们就去饺子馆等他。
18丁三喝了碗饺子汤,胃里舒服了好多。
范哥又要了瓶小二锅头,不紧不慢地品着。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范哥说。
相比之下,放老的谈吐就不这么朴素,而且听起来像绕口令。
丁三记得头天晚上谈起彼此的酒量,放老对丁三说,我并不是说你比我不行,而是说你比你以前不行了。
你说你过去能喝多少来着? 丁三心想,我说我过去能喝多少都是吹丁三看得出来,从坐过去不久,放老就已经高了,因为他开始给丁三讲述自己的爱情。
他说他爱上了他的一位女作者,是一个有夫之妇,因此内心格外痛苦。
在饺子馆,丁三怀疑头天晚上自己是不是也痛说革命家史来着,不然的话,放老为什么说他就喜欢跟生人,尤其是像丁三这样的有想法又能喝酒的生人掏心窝呢。
后来,丁三想起来,放老突然不吭声了,他开始在一张餐巾纸上画画。
丁三一看,放老画的是一个女性生殖器的外观,丁三从生理卫生课的课本上见过。
但放老这时候画它,显然不是出于教学目的,特别是那阴毛,画得曲里拐弯的,特别像中学一个外号自来卷的音乐科代表。
画得还真挺像,丁三恭维说。
谁知放老迅速把餐巾纸揉成一团,警惕地问你怎么知道?20丁三告诉放老,其实他上初中时也喜欢诗,还会背几首。
接着他背道:我是多么不情愿,把这惆怅也化作诗行,在人生的路上,留下,留下……放老摆摆手说不用背了,这首诗叫《苦涩的芬芳》,作者是汪国真。
他一共出了三本诗集,它们分别是《年轻的潮》、《年轻的思绪》和《年轻的风》。
但我现在不喜欢诗了,丁三告诉放老,我爱听辣妹和后街男孩。
于是,俩人又把话题扯到流行音乐上。
直到喝得不能再喝,也没什么可聊的时候,丁三开始给放老留地址。
也就是在这时候,丁三的后脑勺挨了一酒瓶。
21放老坐在编辑部,太阳隔着窗户照在稿纸上,刺得放老直揉眼睛。
头天晚上的事,他一点儿也记不得了。
印象中,他好像跟一个小孩喝酒来着,喝着喝着又好像为什么吵起来了。
后来,放老记得那孩子结完账又在一张纸上写字,但写的是什么根本不清楚。
放老只记得那孩子的字很差。
后来,放老又记起自己好像也在一张纸上画画来着。
总之,昨晚的酒局很像是一次以文会友。
22放老收拾好桌上的稿件,慢慢悠悠地骑车回家。
经过饺子馆时,他突然感到很饿。
因为昨天他回到家后,整整呕吐了一个晚上,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他本想到饺子馆吃点饺子再喝碗热汤,但又觉得自己一点都没胃口。
23看范哥他们过了中午还没回来,丁燕便独自打扫完头天晚上的剩菜剩饭,把给范哥准备好的啤酒和烧鸡搁进冰箱。
如果过一会儿他们还不回来,就去公用电话呼范哥,丁燕心想。
此时,丁燕最担心的不是范哥,而是她爹妈。
到时候可怎么交待呢?干脆就说丁三不小心,自己磕的吧。
想到这儿,丁燕心里踏实了好多。
她想,适当可以对范哥表示一下,别老让人家感觉自己是在瞎忙活。
24范哥认为这道理说不过去,人家不喜欢诗你就不高兴, 还趁人家给你留地址——也就是表示友好的时候,用啤酒瓶砸人家。
这小丫挺的猛得也太过头了。
范哥自言自语道。
丁三开始也是这么想,但现在他变得有些含糊。
既然道理说不通,肯定有些事还没弄明白,也说不定自己有冒犯人家的地方。
正在这时,丁三看见放老骑着自行车,正经过饺子馆。
由于放老出现得过于突然,丁三完全来不及反应,他感到他脑袋上的纱布又渗出血来。
25范哥,咱们回去吧。
丁三说。
怎么不等了?范哥问。
我伤得也不重,这事就算了吧。
丁三说。
燕儿那儿怎么交待?范哥显得很惊讶。
我姐根本没把我当回事。
丁三说。
回去吧。
丁三又说。
这,这可是你说的。
这事就先这样,千万别往外传了。
我范哥跟你丢不起这个人。
范哥一仰头,干了杯里的酒。
不会。
丁三说。
好,小姐,结账。
范哥结完账,心里突然还挺高兴。
他想,这样可以下午先把燕儿带到家里,两个人在一起放松放松。
26见到放老前,丁三设想过无数种报仇的办法。
其中最令人满意的是先把他的秀郎镜摘了,再吐他一脸唾沫。
但连他自己都没料到,见到放老,竟让他从容地从自己眼皮底下溜掉了。
丁三回到家,躺到床上便睡着了。
按他后来的话说,那感觉就像是又挨了一酒瓶子。
一九九八年五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