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杯里的枸杞沉浮翻滚，像极了宋漫歌此刻被丢进开水锅里的心。她拧紧杯盖的动作带着一股超度众生的平和，抬头对着自己的经纪人赵梦，露出一个标准得可以去拍牙膏广告的微笑，八颗牙齿，不多不少，闪烁着“人淡如菊”的圣光。
“梦姐，佛系养生，忌油腻，忌应酬，忌……咳，一切影响我参悟人生真谛的俗务。”
宋漫歌的声音温柔得像刚泡开的杭白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疏离，“您知道的，我最近在研读《心经》，颇有心得，感觉灵魂都得到了净化。那种地方，”她纤纤玉指点了点赵梦手里那张烫金暗纹、散发着昂贵香水与腐朽金钱混合气息的会所邀请函，指尖避之唯恐不及，“浊气太重，恐污了道行。”
赵梦，这位在圈内以雷厉风行、手段了得著称的金牌经纪人，此刻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看着眼前这位自己一手带起来的“佛系”艺人，恨不得把保温杯连同里面那些该死的红果子一起塞她嘴里。
“宋漫歌！”赵梦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咆哮前奏，“你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啊？‘浊气太重’？你天天抱着手机刷八卦论坛、看沙雕视频、对着美食博主流口水的时候怎么不说浊气重？这饭局是鸿门宴还是怎么的？那可是万盛！韩总手指缝里漏点资源，就够你吃一年！《凤鸣台》的女三号，眼看就要签合同了，你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立地成佛？！”
宋漫歌脸上的白玉观音微笑纹丝不动，甚至更加宝相庄严了几分。她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滚烫的枸杞水，被烫得舌尖一麻，硬是没皱一下眉头，反而露出点“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玄妙表情。
“梦姐，您真相了。”
她声音飘忽，眼神清澈无辜得像林间小鹿，“角色嘛，得之我幸，失之…说明缘分未到。强求不得，强求伤身又伤心，不符合养生之道。再说了……张副总上次在片场，那双眼睛都快把我衣服烫出洞来了。我怕我去了，他老人家一个激动，血压飙升，那罪过可就大了。为了张副总的健康着想，我觉得我还是在家抄抄经比较稳妥。”
“你——！”
赵梦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胸口剧烈起伏。她太了解宋漫歌了，这副“佛光普照”的壳子底下，裹着一颗比谁都清醒、比谁都倔、比谁都护食特指资源和钱的心。拒绝的理由冠冕堂皇，核心就一个字：不乐意。
“行！宋漫歌，你有种！”
赵梦气得把邀请函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我看你这尊佛，能端到什么时候！别到时候人家梁灿灿啃得满嘴流油，你抱着你的保温杯喝西北风！”
听到“梁灿灿”三个字，宋漫歌端着保温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沿着她微凉的指尖滑落。
“哦？”她拖长了调子，尾音上扬，带着点事不关己的闲适，“那挺好呀。灿灿她…嗯，热情似火，肯定能把张副总哄得心花怒放。资源给她，也算是…物尽其用？”她眨眨眼，真诚得让人想打她。
赵梦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打败，抓起手包，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噔噔噔”地往外冲，走到门口又猛地刹住，回头指着她，咬牙切齿：“宋漫歌！你就作吧！有你哭的时候！到时候别抱着我大腿嚎！”
“砰！”门被甩得震天响。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宋漫歌脸上那副悲天悯人的佛系面具，“咔嚓”一声，碎得干干净净。
她“哐当”一声把保温杯墩在桌上，里面的枸杞水溅出来几滴，落在光洁的桌面上，像几滴凝固的血。她烦躁地抓了抓早上刚被造型师精心打理过的长发，瞬间从仙气飘飘的玉观音变成了炸毛的狮子猫。
“哭？我哭个毛！”她对着紧闭的房门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清亮，带着浓浓的火药味，“让老娘去陪那个脑满肠肥，眼神能刮下二两油的张秃子？做他的春秋大梦！还《凤鸣台》女三？就是个镶边花瓶！就这还得豁出脸去陪笑？老娘的脸是拿来上镜的，不是拿来给咸猪蹄揩油的！”
她越想越气，在不算宽敞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只困在笼子里的困兽。
手机“叮咚”一声脆响，打破了她的怒气冲冲。
宋漫歌没好气地抓过手机，解锁屏幕。通知栏顶端，微博特别关注的推送明晃晃地跳了出来：
@梁灿灿V：#新的旅程，请多指教# 感谢韩叙韩总的赏识与信任，很荣幸能加入《凤鸣台》大家庭，饰演魑魅女一角。这是一个充满挑战的角色，我会全力以赴，不负期待！[心][心][心]
下面配了九宫格精修图。梁灿灿穿着戏服，妆容精致，笑容甜美，背景是开机现场，煞有介事地捧着一本摊开的剧本，对着镜头巧笑倩兮。
宋漫歌一股邪火“噌”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她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
“梁灿灿！”她气得声音都劈叉了，指着手机屏幕的手指都在抖，“感谢韩总赏识？我呸！你感谢的是韩总的资源，还是韩总的……嗯？魑魅女？那角色名儿你念得出来吗你？！”
怒火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烧得她口干舌燥，急需一个宣泄口。
指望微博大号？她那经营得岁月静好，平日里只发点读书喝茶看云照片的“佛系”阵地？发条“MMP”明天就能被黑粉送上热搜头条，标题她都想好了：#人淡如菊人设崩塌？宋漫歌疑似因角色被抢破口大骂#。
不行！绝对不行！
她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办公室里转圈，目光扫过桌上那部几乎全新的备用手机。那是公司年会发的安慰奖，一直被她丢在抽屉里吃灰。
一个疯狂又带着强烈诱惑的念头油然而生。
微博注册页面。昵称栏。
宋漫歌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在虚拟键盘上用力敲下七个字：
今天也要按时吃瓜
简介：猹某不才，瓜田常驻。搬个小板凳，带好胰岛素瓜太甜齁得慌，前排兜售瓜子汽水，欢迎各位吃瓜er入股不亏！[吃瓜][吃瓜][吃瓜]
头像？她火速从相册里翻出一张压箱底的图——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的土拨鼠，正站在洞口，两只爪子捧着一颗巨大的葵花籽，瞪圆了眼睛，表情介于“卧槽好大”和“这得啃到猴年马月”之间，充满了对瓜籽的敬畏与渴望。完美！
新号注册成功，页面干净得像刚被水洗过。
宋漫歌盯着那空白的发布框，心头那股被梁灿灿点着的邪火还在熊熊燃烧。需要一个目标，一个足够大足够响且足够让她把这口恶气痛痛快快撒出去的靶子。
圈内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她脑子里瞬间蹦出好几个名字。其中一位，王知川老师，年过花甲，银幕上是正气凛然的老干部，慈祥长辈专业户，各种协会挂名，德高望重。但圈内私下流传着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说”，说他极其“热心”，尤其爱在深夜以“探讨艺术”“指导演技”为名，邀请年轻漂亮的女演员去他房间或私人工作室“交流”。
宋漫歌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发抖。理智在尖叫：你疯了？惹这种老江湖？被扒出来你就彻底凉透！但胸腔里那股无处发泄的憋屈和愤怒，像岩浆一样翻滚沸腾，灼烧着她的神经。
去他妈的理智！
指尖落下，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在发布框里噼里啪啦地打字，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小刀子：
猹猹开张第一瓜！保熟保甜！某位德高望重、拿奖拿到手软、名字经常出现在‘艺术人生’类访谈里的老艺术家提示：姓王，演过很多‘父亲’‘领导’，最近是不是又在热心‘提携’后辈啦？[偷笑] 听说指导方式很特别哦，专挑月黑风高夜，地点嘛，酒店套房or私人工作室？美其名曰‘研读夜光剧本’？[吃瓜][吃瓜] 啧啧，老艺术家精力真旺盛，后辈们学习划掉‘受教’得很辛苦吧？[doge][doge] 猹猹友情提示：艺术交流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夜光剧本虽浪漫，小心被拍成连续剧！
打完最后一个感叹号，宋漫歌盯着那一段充满暗示和嘲讽的文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一丝后怕的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快感。
她闭上眼，心一横，指尖重重戳在“发送”按钮上。
微博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