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

“指天，道生一。”

古籍的第一句总是如此，镌刻着开天辟地的庄严与希望。

但他们都说漏了后半句——道，正在吃掉那个一。

那创世的伟力，亦是终结的序曲。

我们这个世界，就是那张永恒而无声的盛宴餐桌。

日月是烛火，山河是餐盘，而那奔流不息的灵气，不过是弥漫席间的、诱人沉醉的香气。

修仙，从来不是逆天而行，那只是痴人的妄语。

真相是，我们不过是顺着道的食道，在它温吞的蠕动中，拼命向上攀爬，妄想成为它无法消化、最终能被排泄出去的那一根硬骨。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我叫林枫，是青墟宗里最不起眼的一粒米，一块即将被碾碎消化的渣。

挣扎十年，仍是炼气二层，在灶房与柴火、浊垢为伴，眼看灵智将泯，就要被这场盛宴排泄出去，重归于虚无。

首到我在禁地陨星崖，于绝望深处，触碰到那块冰冷死寂的石碑。

力量，陌生而磅礴的力量，第一次如毒液般涌入我干涸的丹田。

一夜之间，我连破三境，从炼气二层首抵五层！

狂喜的浪潮淹没了我，我以为自己抓住了传说中的逆袭机缘，成了那根能刺穿喉咙、与众不同的“硬骨”。

我错了。

当我力量涌动时，待我如亲弟的师兄在闭关中莫名嘶吼，道基尽碎，余生只能在癫狂的碎片里寻觅往昔；当我修为精进时，青梅竹马的阿秀在最为熟悉的采药路上失足，芳魂消散，仿佛有一双无形之手将她轻轻抹去；当我志得意满时，我仰望的、清冷如月的大师姐叶清霜，剑心蒙尘，从万人仰望的云端跌入凡尘泥泞……我终于明白了。

我得到的不是机缘，而是 “道”赋予将死食料的一种特权——优先被细细品尝的资格。

我燃烧的，灼烧的，是我身边所有人最珍贵的“存在”，以此作为我卑微力量的燃料。

我愤怒！

我不甘！

我这粒微尘，竟也生出了欲要逆天的狂念！

我寻遍古籍，找到那据说能真正对抗、乃至无视“道”的“无为法门”。

我亲手塑成并摔碎那象征命运与抗争的陶胚，屏息凝神，去聆听那传说中的“大音希声”。

碎片割破我的手指，鲜血殷红。

在那极致的、仿佛连时空都己死去的寂静中，我终于听见了。

我听见了那咀嚼声。

温吞，而持续，带着一种亘古的韵律。

它来自万物之外，也来自我丹田深处；它响彻于过去，也回荡于未来。

那一刻，我捧起染血的碎陶，如醍醐灌顶，浑身冰凉。

原来，连我这彻骨的悲愤，我这颠覆一切的决心，我这解构所有规则的思考……都不过是“道”在进食时，产生的一点余渣，是它庞大宴席上最不起眼的一味调料，用以增添些许……风味。

它连我的“解构”这个行为本身，也一并微笑着解构了。

那么，故事为何还要继续？

因为，我还在等。

等我身边那位道基尽碎、沉沦苦海的师兄，等他发现他的“牺牲”毫无意义，只是一道稍纵即逝的痛感；等那位跌落云端、饱尝世态炎凉的大师姐，等她明悟她的“骄傲”与“坠落”，都只是宴席上一块佐餐的脆骨，嚼响便罢；等所有在仙途上挣扎的、爱过的、恨过的、执迷不悟的痴儿们……我在等你们，一起睁开眼，看清这场盛大宴席的真相。

然后，汇聚我们这些“余渣”全部的意志，不为求生，不为胜天，只为了这场永恒的、既定的吞咽，奏响一曲刺耳的、走调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