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细雨湿流光
车厢内，楚月华抱着古琴坐在角落，湿透的紫衣紧贴着纤细的身躯，勾勒出单薄的曲线。
她微微发抖，唇色苍白。
苏倾月解下自己的外衫递过去：“先披着，别着凉了。”
衣衫上还带着体温和清浅的茉莉香，楚月华迟疑片刻，接过披上。
布料摩挲间，她的指尖不经意划过苏倾月的手腕，两人俱是一怔。
“春和姑娘往后有何打算？”
苏倾月移开视线，望向车窗外朦胧的雨幕。
楚月华低头抚过琴弦，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雨声里：“但凭公子安排。”
马车行至城西别院时，雨势渐小。
这是一处三进的院落，粉墙黛瓦隐在竹林深处，门前两盏灯笼在雨中晕开温暖的光。
“往后你就住在这里。”
苏倾月撑伞扶她下车，指尖虚虚托着她的肘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
楚月华站在阶前，仰头望着匾额上“听雪堂”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怎么了？”
苏倾月察觉她的异样。
“没什么。”
楚月华垂下眼帘，“只是想起一些旧事。”
寝房早己布置妥当，熏笼里暖香袅袅。
楚月华沐浴更衣后，穿着素白中衣坐在镜前，湿发垂在腰际。
苏倾月站在她身后，执起梳篦：“我帮你绞干头发，否则明日要头痛的。”
梳齿穿过青丝，带着氤氲的水汽。
楚月华从镜中望着身后人专注的眉眼，忽然轻声问：“公子为何待我这样好？”
苏倾月动作微顿，镜中两人目光相遇。
烛火跳跃，在她眼底映出细碎的光。
“初见那日，你在台上抚琴。”
苏倾月继续梳发的动作，声音轻柔，“明明身子不适，却强撑着把曲子奏完。
那时我就在想，这样的女子，不该被困在那种地方。”
楚月华指尖微微收紧，中衣的领口随之松动，露出一段莹白的后颈。
苏倾月的目光掠过那处，梳篦不小心勾住一缕发丝。
“疼......”楚月华轻吸一口气。
“对不住。”
苏倾月慌忙松开，指尖无意间触到她的颈侧。
那肌肤微凉滑腻，让她心头一跳。
窗外雨声渐密，敲打着芭蕉叶。
楚月华转头看向她，眼中水光潋滟：“公子方才说，我这样的女子......该是什么样？”
苏倾月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忽然说不出话来。
烛火将楚月华的侧影投在墙上，纤细脆弱，却又带着说不出的风情。
“该是......”她下意识地伸手，将楚月华颊边一缕湿发别到耳后，“被人捧在手心里疼惜的。”
指尖擦过耳廓的瞬间，楚月华轻轻颤了颤。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暧昧，像窗外缠绵的雨丝，悄无声息地将两人缠绕。
这时丫鬟端着药盏进来，打破了满室旖旎。
楚月华接过药碗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淡淡的红痕——那是长期抚琴留下的印记。
苏倾月看在眼里，忽然道：“明日我让人重新调试这张琴，把琴弦放松些。”
楚月华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既然离开了那里，往后只弹让自己开心的曲子就好。”
苏倾月微微一笑，接过空药碗时，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手腕。
烛花噼啪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药味尚未散尽，丫鬟收拾了药盏悄然退下，将一室静谧重新还给二人。
烛火又跳了一下，在楚月华苍白的脸上投下颤动的影子。
她似乎有些畏寒，将身上披着的外衫又拢紧了些，纤细的手指在衣襟处微微发颤。
“冷么？”
苏倾月起身将窗子掩小些，只留一道缝隙透气。
夜风裹着湿润的雨气钻进来，吹得烛光摇曳，也将楚月华身上那股清冽的冷香，隐隐约约送到苏倾月鼻尖。
楚月华摇摇头，却又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肩头随着咳嗽轻轻耸动，单薄的身子像是秋风里摇曳的芦苇。
苏倾月走回她身边，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掌心轻轻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还好，没有发热。”
苏倾月松了口气，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疼惜。
那掌心温暖干燥，贴在微凉的肌肤上，熨帖得让人想要喟叹。
楚月华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甚至下意识地，极轻微地在那温暖的掌心里蹭了一下。
这细微的依赖动作，让苏倾月心头一软，手指顺势滑下，拂开她颊边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指尖不经意擦过那柔软微凉的耳垂。
楚月华轻轻颤了颤，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时辰不早了，你身子弱，该歇息了。”
苏倾月收回手，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那细腻的触感。
楚月华却抬起眼，望向窗外漆黑的雨夜，声音带着一丝飘忽：“有些……怕打雷。”
恰在此时，天际滚过一阵闷雷，声音虽远，却沉甸甸的。
她肩膀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抱着手臂的手指微微收紧。
苏倾月看着她这般情态，想起她之前在凝香阁的处境，心头泛起细密的疼。
那般地方，风雨之夜，想必更是难熬。
“我……”苏倾月迟疑片刻，在她身旁的绣墩上坐下，“我陪你一会儿，等你睡了再走。”
楚月华没有作声，只是默默起身，走向里间的床榻。
她躺下，拉过锦被盖到下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和散在枕上的如墨青丝。
眼睛却还望着坐在床畔的苏倾月，眸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顺依赖。
苏倾月替她掖了掖被角，手刚要收回，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握住。
“手冷……”楚月华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带着点含糊的鼻音，像撒娇，又像是无意识的呢喃。
苏倾月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她没有抽回手，反而将那只微凉的手拢在自己双手掌心，轻轻揉搓着，试图驱散那寒意。
指尖触及对方柔腻的手背肌肤，细腻得如同上好的暖玉，只是缺了些温度。
“这样好些么？”
苏倾月低声问。
楚月华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仿佛真的安心睡去。
可握着苏倾月的手，却一首没有松开。
苏倾月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烛光下，楚月华的眉眼柔和得不可思议，完全不见白日里那份疏离与脆弱交织的复杂，只剩下全然的宁静。
只是那偶尔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她或许并未真正沉睡的秘密。
苏倾月没有戳破。
她任由对方握着自己的手，另一只空着的手，极轻地、一遍遍抚过那铺散在枕上的凉滑青丝。
发丝从指缝间溜走，带起细微的痒意，一首痒到心里去。
窗外雨声潺潺，衬得室内愈发静谧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苏倾月也感到些许倦意，她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伏在床沿，额头轻轻抵着两人交握的手，闭上了眼。
她并未看见，在她闭眼之后，本该“熟睡”的楚月华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而深邃，静静凝视着两人交握的手，以及苏倾月伏在床沿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雨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