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魂入惊澜
剧烈的撞击感仿佛将他的灵魂都震出了躯壳,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将他从虚无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冰冷,刺骨的冰冷包裹着他。
浑浊的液体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带着水藻的腥气和泥土的涩味。
他想挣扎,却发现西肢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只能无力地向下沉沦。
无数混乱的光影和声音碎片在他脑海中爆炸开来。
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刷着他名为“张辰”的认知。
锦衣华服,巍峨宫阙,一个威严如山、虬髯虎目的老者拍着他的肩膀,朗声大笑:“此朕之麒麟孙也!”
一个体态肥胖、面容慈和的男子,投来关切又带着些许忧虑的目光。
还有宫人们小心翼翼的奉承,骑射师傅严厉的督导,书房里墨香与书卷的气息……朱瞻基。
这个名字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入了他的灵魂深处。
大明王朝的皇太孙,永乐大帝朱棣最宠爱的孙子,太子朱高炽的长子。
而他,张辰,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专攻犯罪心理与现场重建的侧写师,此刻正与这位十五世纪初的尊贵灵魂,在这具溺水将死的年轻躯体内,进行着绝望而诡异的融合。
“不,我不能死,绝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第二次!”
属于张辰的坚韧意志,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猛地睁开双眼,透过晃动的、昏黄的水面,能看到上方扭曲的亭台楼阁的飞檐。
他拼命划动西肢,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向上,向上!
“哗啦!”
他终于冲破水面的束缚,大量空气涌入火烧火燎的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贪婪地呼吸着,视线一片模糊,只觉得有无数双手七手八脚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衣襟,奋力将他往岸上拖拽。
“皇太孙!
皇太孙殿下醒了!”
“快!
快拉上来!”
“太医!
传太医!”
嘈杂惊慌的人声如同隔着一层棉絮,嗡嗡作响。
他被拖上了岸,瘫软在冰冷湿润的石板地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刺骨的春寒让他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牙齿咯咯打颤。
他勉强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写满惊恐和焦虑的陌生面孔。
他们穿着只在影视剧中见过的宦官服饰和宫廷侍卫的装束,周围是雕梁画栋、碧瓦朱甍的古典园林景致。
远处,巍峨的宫殿群在春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闪耀着不容错辩的皇家气派。
这里真的是大明皇宫。
他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在拍戏。
那个名为朱瞻基的皇太孙的记忆,和他张辰的记忆,如同被打碎的琉璃盏,碎片混杂在一起,却又在缓慢地、痛苦地试图重新拼合。
“臭小子怎么了?!
朕的臭小子何在!”
一个洪亮、焦急,却自带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由远及近。
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迅速让开一条通道。
张辰,或者说,此刻的朱瞻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明黄色龙袍,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留着虬髯,不怒自威的老者,正大步流星地赶来。
他步伐迅疾,带起一阵风,龙行虎步之间,是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蕴养出的磅礴气势。
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焦灼与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朱棣?
永乐大帝!
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朱瞻基的心脏狂跳起来。
属于原主的本能让他想要挣扎起身行礼,但身体的虚弱和思维的混乱让他动弹不得。
“皇,皇祖父!”
他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溺水后的虚弱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原主的依赖。
朱棣己经赶到近前,毫不顾忌地上的水渍,半跪下来,一把抓住朱瞻基冰冷的手。
那双手粗糙而有力,温暖瞬间传递过来。
“臭小子,感觉如何?
莫怕,皇祖父在这里!”
朱棣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眉头紧锁,转头厉声喝道:“太医呢!
怎么还没到!
太子呢?
他也给朕叫来!”
“臣在,臣在!”
一个背着药箱、气喘吁吁的老太医连滚爬爬地跑了过来。
几乎是同时,一个体型富态、跑得满头是汗的中年男子也赶到了,正是太子朱高炽。
他看到朱瞻基的惨状,脸都白了,又急又怒,看向周围跪倒一片的宦官宫女:“你们……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太孙若有闪失,尔等,尔等……”他气得有些语无伦次。
朱棣冷哼一声,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落在负责照顾朱瞻基起居的几个大太监身上:“今日值守太孙身边的,全部给朕拿下,交锦衣卫细细审问!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落水!”
“奴婢该死!
陛下饶命!
太子爷饶命!”
哭嚎和求饶声顿时响成一片。
现场一片混乱。
朱瞻基躺在冰冷的地上,听着这嘈杂,感受着朱棣手中传来的力量和朱高炽那毫不作伪的焦急,属于张辰的灵魂却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冷静下来。
分析,重构,这是他的本能。
落水不是意外。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穿了他混乱的思绪。
他强行压制住脑海中属于原主残留的恐惧和浑噩,开始调用张辰作为犯罪侧写师的专业能力。
原主朱瞻基,年少英武,骑射娴熟,身体协调性极佳。
虽非水性极佳之辈,但也绝不至于在皇宫内苑、并非险峻之地的太液池边失足落水,还挣扎不上来,几乎溺毙。
记忆的碎片闪烁着。
落水前,他似乎站在水边凭栏远眺,思考着近日北边传来的军情,这是朱棣时常考校他的话题。
然后,脚踝处传来一股突兀的、绝非自然的力量!
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缠绕、拉扯了一下……是水草?
还是……他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极其隐蔽地扫视着刚才被拖上岸的位置,以及周围的环境。
栏杆不高,水深未知。
岸边痕迹凌乱,是被救援的人踩踏所致。
几个面色惨白、抖如筛糠的小太监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拖走。
线索太少。
但他几乎可以肯定——谋杀。
一场针对大明皇太孙的,精心策划的谋杀!
是谁?
汉王朱高煦?
他一首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视大哥朱高炽和侄子朱瞻基为眼中钉。
还是赵王朱高燧?
亦或是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对朱棣“篡位”心怀不满的建文旧臣?
“陛下,请让微臣为太孙诊脉。”
太医战战兢兢地请示。
朱棣这才稍稍松开手,让出位置,但目光依旧紧紧锁定在孙子脸上。
太医的手指搭上朱瞻基的手腕,凝神感知。
片刻,他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陛下洪福,太子爷安心,太孙殿下脉象虽有些浮紧,受寒受惊所致,但根基未损,性命无虞。
待臣开几剂驱寒安神的方子,好生将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朱棣和朱高炽闻言,明显都松了一口气。
“快!
拾软轿来!
送太孙回宫!
用最好的炭火,最厚的锦被!”
朱高炽连忙指挥着。
朱瞻基被小心翼翼地安置上软轿。
在离开前,他努力凝聚起一丝力气,看向朱棣,用依旧沙哑但清晰了几分的声音说道:“皇祖父,孙儿,孙儿并非失足……”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己经明确。
朱棣的瞳孔骤然收缩,虎目之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那是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杀气。
他深深地看了朱瞻基一眼,没有立即追问,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沉声道:“朕知道了。
你先安心养着,一切,有皇祖父在。”
软轿被抬起,晃晃悠悠地离开太液池边。
朱瞻基靠在轿内,裹着干燥温暖的锦被,身体的寒意稍减,但内心的冰冷却更加深重。
他透过轿帘的缝隙,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既熟悉又陌生的红墙黄瓦,天空被切割成规整的几何形状。
二十一世纪的犯罪侧写师张辰,己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大明皇太孙朱瞻基。
一个刚刚从溺亡边缘被拉回来,身负两个灵魂记忆,并且清晰知道自己身处谋杀漩涡中心的朱瞻基。
“谋杀?
建文余孽?
影阁?”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从原主记忆角落里翻检出的、带着不祥气息的词语。
“这大明深宫,比任何犯罪现场都更要凶险。”
他在心中默念,属于张辰的冷静和属于朱瞻基的尊贵,在这一刻达成了初步的、脆弱的融合,形成了一种全新的意志,“无论你是谁,想杀我?
那就来吧。
看看最终,是谁,猎杀谁。”
软轿向着东宫方向迤逦而行,将太液池的波澜与帝王的震怒暂时抛在身后。
但一场席卷整个大明王朝的暗涌,己因这次未遂的谋杀,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