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临窗坐着,指尖捏着一枚刚绣好的兰草络子,针脚细密却透着几分心不在焉,目光落在窗外那方锦鲤池上,池面波光粼粼,映得她眼底一片寒凉。
“辞儿,母亲来看你了。”
门外传来苏氏温和的声音,伴着丫鬟轻浅的脚步声。
沈清辞连忙收起络子,将那抹不易察觉的冷意压下,起身迎了上去:“母亲。”
苏氏身着一袭烟霞色绣折枝海棠的褙子,发髻上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走得近了,还能闻到她袖间淡淡的栀子香。
她握住沈清辞的手,指尖温软,目光里满是疼惜:“前几日你偶感风寒,如今瞧着气色倒是好了些,只是这手怎么还这么凉?”
说着,苏氏便拉着她在榻上坐下,又示意身后的大丫鬟把食盒递过来:“厨房炖了你爱吃的冰糖雪梨炖银耳,快趁热喝些,补补身子。”
白瓷碗里的银耳炖得软糯,雪梨剔透,糖水泛着琥珀色的光。
沈清辞捧着碗,小口啜饮着,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却没能驱散心底的寒意。
她知道,母亲今日来,绝不仅仅是为了送一碗糖水。
果然,苏氏见她喝了小半碗,便从随身的锦盒里取出一枚玉佩,递到她面前。
那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形状是一对交颈鸳鸯,玉质温润,雕工精巧,边缘还缀着细细的红绳,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辞儿,你瞧这玉佩。”
苏氏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笑意,眼神亮得像盛了星光,“这是昨日靖王殿下派人送来的,说是给你的‘定情玉佩’。
你父亲说,靖王此举,便是认下了你这个未来的王妃,再过几日,宫里的赐婚旨意怕是就要下来了。”
沈清辞的目光落在那对交颈鸳鸯上,只觉得刺得眼睛生疼。
萧景渊——那个杀人如麻、手段狠戾的靖王,那个在前几日围猎时,当着众人的面射杀了她最爱的那只白鹿的男人,如今竟要成为她的夫君?
她清楚地记得,那日围场的风有多烈,白鹿倒下时眼里的惊恐有多清晰,而萧景渊收弓时,嘴角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意,像一把淬了毒的刀,首首扎进她的心里。
这样的人,怎配谈“情”?
怎配与她“定情”?
心底的憎恶翻涌着,几乎要冲破伪装。
但沈清辞知道,此刻不能表露分毫。
母亲素来看重家族荣誉,沈家虽算不上顶级世家,却也世代书香,能与手握兵权的靖王联姻,在母亲看来,是天大的福气。
若是她此刻说半个“不”字,母亲定会伤心不己,说不定还会引来父亲的斥责。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拂过玉佩的纹路,声音放得柔缓:“母亲,这玉佩确实好看。”
苏氏见她没有抗拒,更是喜上眉梢,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可不是嘛!
靖王殿下年少有为,模样又是顶尖的好,如今又深得陛下信任,你嫁过去,定能享尽荣华富贵。
母亲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你嫁个好人家,平安顺遂。”
“女儿知道母亲是为我好。”
沈清辞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冷光,语气带着几分乖巧,“女儿都听母亲和父亲的安排。”
苏氏听得心花怒放,又叮嘱了她几句“女孩子家要端庄些往后少去那些偏僻的地方”,才满意地起身离开。
送走母亲后,沈清辞脸上的温顺瞬间褪去,她将那枚玉佩狠狠摔在桌上,白玉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完好无损——这玉倒是坚硬,像萧景渊的心一样。
“小姐,您这是何苦呢?”
守在门外的墨竹听到动静,连忙进来,看着桌上的玉佩,满脸担忧,“若是被夫人瞧见了,又该生气了。”
墨竹是沈清辞的贴身丫鬟,自小一同长大,最是了解她的心思。
沈清辞转过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那棵老槐树,声音冷得像冰:“墨竹,我绝不会嫁给萧景渊。”
墨竹一惊,连忙上前拉住她的衣袖:“小姐,您可别胡来!
靖王殿下权势滔天,这门婚事又是陛下属意的,您若是拒婚,不仅会得罪靖王,还会连累沈家啊!”
“连累沈家?”
沈清辞自嘲地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决绝,“若我真嫁了萧景渊,才是把自己推进火坑,说不定将来,还会因为我这个‘靖王妃’,给沈家招来更大的祸患。”
她知道萧景渊的野心,他绝非甘居人下之人,跟着这样的人,将来的下场不堪设想。
墨竹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她心意己决,便不再劝阻,只是问道:“小姐,您打算怎么做?”
沈清辞转过身,目光落在墨竹身上,一字一句地说:“三日后便是我的及笄礼,到时候宾客云集,陛下和皇后也会亲临。
我要在及笄礼上,当众拒婚。”
墨竹吓得脸色发白:“小姐,及笄礼上拒婚?
那可是当着满朝文武和皇室宗亲的面,若是惹怒了陛下,后果不堪设想啊!”
“我知道这很冒险,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沈清辞的眼神异常坚定,“只有在众人面前拒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愿嫁给他萧景渊,才能断了他的念想,也让陛下和父亲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己经想好了对策,不会让自己和沈家陷入绝境。”
墨竹见她胸有成竹,便放下心来,问道:“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奴婢,奴婢一定办好。”
沈清辞走到桌前,拿起那枚玉佩,用锦布仔细包好,递给墨竹:“你先把这玉佩收起来,别让任何人发现。
另外,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墨竹接过玉佩,小心地揣进怀里,点头道:“小姐请讲。”
“你去挑几个可靠的粗使丫鬟,要手脚麻利、嘴严的,让她们从明日起,悄悄在池塘边守着。”
沈清辞压低声音,目光扫过窗外的锦鲤池,“就说我担心及笄礼那天人多手杂,万一有人不小心掉进池塘,也好有个照应。”
墨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小姐这是在暗中安排人手,为及笄礼上的拒婚做准备。
她连忙点头:“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办,定会挑最可靠的人,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好。”
沈清辞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道,“此事万万不可声张,若是走漏了风声,我们所有的计划都白费了。”
“奴婢省得。”
墨竹躬身应下,转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沈清辞一人,她走到窗边,望着天边渐渐沉下的夕阳,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红,像极了鲜血的颜色。
她知道,三日后的及笄礼,将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她,必须赢。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发髻,那里插着一支简单的银簪,是她及笄前常戴的样式。
三日后,她会换上华丽的及笄服饰,接受宾客的祝福,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说出那句“我不愿嫁靖王萧景渊”。
想到萧景渊得知消息后的反应,沈清辞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她不怕他的报复,也不怕前路的艰险,她只知道,自己的人生,绝不能由别人掌控,尤其是那个让她憎恶的男人。
夜色渐浓,庭院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映得窗纸上的竹影摇曳。
沈清辞回到桌前,重新拿起那枚兰草络子,指尖的针脚变得沉稳而有力——这一次,她要为自己的命运,绣出一条全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