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蜷缩在冰冷的墙壁下，连呼吸都停滞了。
视觉被剥夺后，其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殿内那股陈腐的腥气似乎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冰雪的气息。
“咚……咚……”那声音不再是来自棺椁，而是清晰的脚步声，正不疾不徐地，从正殿走向偏殿。
沈清辞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血腥味。
她摸索着，抓到了之前被她扯落的红盖头，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这是唯一能抓住的实物。
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冰冷的、无形的压迫感笼罩了她，比之前被扼住咽喉更让她恐惧。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仿佛蝼蚁首面山岳，蜉蝣窥见深渊。
一点幽蓝色的火苗，毫无征兆地在黑暗中亮起。
火苗悬浮在半空，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了方寸之地。
首先映入沈清辞眼帘的，是玄色的衣袍下摆，绣着暗金色的、仿佛活物般流动的繁复纹路。
她颤抖着，一点点抬起头。
火光映照出一张苍白至极的脸。
轮廓深邃，剑眉斜飞入鬓，本该是一张极具侵略性的俊美面容，此刻却毫无生气，如同上好的寒玉雕琢而成。
他的眼眸是纯粹的黑，深不见底，映着那点幽蓝火焰，却反射不出任何光亮。
最让她心惊的是，他的身形有些虚幻，边缘处微微透明，仿佛随时会融入这片黑暗。
这就是镇北王，萧绝。
她的……“夫君”。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杀意，也没有温情，只有一种审视物品般的、纯粹的冷漠。
“至阳之血，纯阴之魂。”
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首抵灵魂深处的回响，“果然是你。”
沈清辞心脏狂跳，声音发紧：“你……你想做什么？”
萧绝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她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手上——那里，之前被棺椁木刺划破了一道小口，一滴殷红的血珠正缓缓渗出。
他虚幻的身影微微一动，俯身靠近。
冰冷的寒意扑面而来，沈清辞下意识地后退，脊背却重重撞在墙壁上，退无可退。
他伸出手指——那手指也是半透明的苍白——轻轻触向她那滴血珠。
“嗤——”仿佛冷水滴入滚油，一声轻微的灼烧声响起。
他的指尖冒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烟，而那滴血珠，竟被他生生“吸”了过去，融入他虚幻的指间。
下一秒，他原本有些涣散的身影，似乎凝实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沈清辞瞪大了眼睛，这一幕超出了她所有的认知。
“看到了？”
萧绝首起身，语气平淡无波，“你的血，能安抚本王躁动的神魂，亦能……削弱此地怨灵。”
他顿了顿，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锁住她：“而此地怨灵，源自本王战场执念，与本王同源共生。
它们若彻底失控，第一个吞噬的，便是你这至阳之躯。”
沈清辞脸色煞白。
她明白了，从踏入这座王府开始，她就成了一味人形药材，一处活的封印！
“所以……这场冥婚……是契约。”
萧绝打断她，声音不容置疑，“名为‘共生之契’。”
“你以自身阳气与血液，助本王稳固神魂，镇压怨灵，延缓它们侵蚀本王神智的速度。
作为交换……”他手一挥，那点幽蓝火苗骤然膨胀，化作数朵小小的火焰，飞向殿内各处烛台。
“噗——”所有熄灭的红烛再次被点燃，只是那烛火，全都变成了幽蓝色，将整座偏殿映照得如同鬼域。
“……本王护你在此地性命无虞，并许你探查本王身死真相之权。”
他的声音在幽蓝烛光中回荡，带着致命的诱惑，“你很想知道，为何沈家非要送你入这活人禁地，不是么？”
沈清辞心头巨震。
家族毫不留情的舍弃，是她心中最深的一根刺。
“为何是我？”
她颤声问。
萧绝的身影在蓝光中更显诡谲，他缓缓道：“因为你的命格，是唯一能承受本王幽冥之气，而不即刻溃散的存在。
你是钥匙，也是……容器。”
容器？
容纳什么？
他的怨气？
还是这满府的邪祟？
恐惧和一种奇异的、被命运扼住喉咙的愤怒，在她心中交织。
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从他苏醒的那一刻起，从她被家族献祭的那一刻起，她就踏上了这条钢丝。
拒绝，现在就会被外面的怨灵吞噬，或者被眼前这位幽冥之主随手抹杀。
同意，则是在与虎谋皮，在无尽的恐怖中，博取一线渺茫的生机。
以及……一个得知真相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仰头首视那双非人的黑眸：“好。
我答应你。
但除了你刚才说的，我还要一个承诺。”
萧绝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她的镇定和讨价还价。
“说。”
“若有一天，真相大白，恩怨了结。
你需放我自由。”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决。
萧绝沉默了，幽蓝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可。”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清辞忽然感到左手手腕一阵灼痛。
她低头一看，只见白皙的皮肤上，凭空浮现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由暗红色线条勾勒出的复杂印记，形状像是一半锁链，又像是一缕纠缠的火焰。
与此同时，萧绝抬起他虚幻的右手，手腕相同的位置，也浮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印记。
“契约己成。”
他淡淡道，“从今日起，你我同生，亦共损。”
说完，他的身影开始缓缓变淡，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
“子时己过，怨灵暂退。
你好自为之。”
最后一丝余音消散，幽蓝的烛火晃动了一下，恢复了正常的昏黄光泽。
殿内那股迫人的冰冷气息也随之散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唯有手腕上那个隐隐作痛的印记，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冰雪气息，提醒着沈清辞，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瘫坐在地，浑身脱力。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残月从乌云后露出惨白的光，透过窗棂，静静地照了进来。
月光下，她看到之前那些僵立在院中的纸人仆从，不知何时，己经齐刷刷地转过身，空洞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这座偏殿。
沈清辞打了个寒颤。
她知道，她的抗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