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吏员斜靠着案几,低声议论着又一个贪墨官案件,言语里参杂着不屑与倦怠。
“谁让张县令昨晚饭局上吹牛吹破了天,今早就有百姓告状。”
一人笑道。
魏司辰懒洋洋地扫了一眼案卷。
墨迹未干,案情却老旧得无趣。
按例翻查一遍,无非是有人贪墨民脂,却连带搅得几家米商和户部小吏起了争端。
魏司辰手指翻动到案卷最后一页,目光顿停。
密密的小字间夹着一枚碎金封缄,上头用极细的隶书写着“东苑备份”。
他眉尖动了动,随手把碎金纸片夹在袖口,不动声色。
堂外传来一阵骚动,却是新到的太子幕府顾问——楚怀瑾缓步而来,外带一股令人愉快的轻蔑感。
“好兴致,魏少卿也会打盹儿?”
楚怀瑾一面揶揄,一面伸手摸准了魏司辰身旁的案卷,就顺手翻了起来。
他淡淡道,“这曹县的案子,文里倒添了不少水,可惜水太浑,漂不出鲤鱼来。”
魏司辰嘴角一挑,故意打个懒呵,“满天下府县,七成水账,三成泥。
怀瑾兄来凑这趟浑水,可有趣味?”
楚怀瑾望着堂外人影,低声说,“昨夜宫里说太子新收了几本‘账本’,今日内务府极为紧张。
想来,曹县这案中可能藏着点儿别致的东西。”
他用茶匙轻敲案边,声音不大,却在魏司辰心头砸出一抹涟漪。
太子幕府卷入小县贪墨案,是喜是忧,没人能说得准。
未待二人说完,一缕幽香拂过檐下。
林书瑶一身深绿宫装步入堂中,气度冷静却隐含几分逼人。
她向楚怀瑾颔首,目光在魏司辰袖口停驻片刻,似能看穿他那点“小心思”。
“魏少卿,不劳你亲查此案?
大理寺新来一批十数笔账目,都需你作主定夺。”
林书瑶声音冷淡,带着专断的威严。
魏司辰慢条斯理答道,“账目不难,难的是人心——林总管此来,可是要借账目施权?”
林书瑶未作声,反应不动声色,只是将一封密折递来,语气淡然:“此中有宫内流出的账册影印,涉及太子府旧人。
魏少卿,若嚼得出味,不妨和楚顾问商议一二。”
魏司辰接过,轻描淡写:“宫里账目如春水,年年都要‘新茶’,今年这壶怕是端得太早。”
楚怀瑾听罢失笑,回敬一句:“还是你嘴滑,朝堂水深,嘴再滑也不够救命。”
堂上的气氛微妙。
魏司辰望着面前的碎金纸片,忽觉得案情格外沉重。
碎金封缄,这在天照王朝不过是太子幕府偶尔用来传信的小物,却极少落到大理寺案卷之中。
魏司辰将纸片翻到背面。
细密的符号,使他想起幼年家族覆灭前,堂兄递上的一枚银符。
那符号无声地提醒他,这案或许远比贪墨复杂得多。
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混乱。
吏员慌张地奔入,低声汇报道:“堂下有人闯入,要找魏少卿。”
正疑惑间,一女子微服疾步奔来,眉眼如霜,却笑得古灵精怪。
“魏公子,不好意思,借个案宗!”
她顺手挤开吏员,从魏司辰案上抓过一份账本,快速翻阅。
“夏凝雪?”
魏司辰看清来人,忍不住啧了一声,“江湖风大,怎的吹你到我这小堂?”
夏凝雪抿嘴一笑:“风大,棋局才妙。
南城有人托我捎个信,说案子牵扯到宫里老三爷,魏公子莫要再混水摸鱼。”
林书瑶冷眼斜睨,“江湖上的信,未必值钱。
魏少卿要听风,也得分场合。”
气氛瞬间变得诡谲又滑稽。
楚怀瑾似笑非笑地插话:“只怕这风吹得不止是江湖人的头发,还要吹乱朝堂的帽……”夏凝雪打断道:“若是无风,哪有棋子。
魏公子,南城一户米商今晚要见你,带的东西比这碎金更要紧。”
魏司辰挑眉,故意装空,“我不过是替天照查账,哪管米商夜烛?”
夏凝雪压低声音:“米商手里有张‘东苑备份’,和你袖里的碎金能凑出一套,大理寺只要敢查,宫里一半人都要睡不安稳。”
林书瑶脸色微变,转身让门外守卫加紧戒备,眉头却不动分毫。
楚怀瑾则将茶杯微倾,暗中锁定魏司辰袖里的那片碎金,眼色里含着警惕与探问。
魏司辰嘴角忽扬,望向林书瑶和楚怀瑾,语气轻松:“今夜风大,不如大家一起赏月,对账?”
林书瑶冷冷一笑:“魏少卿若真要查,不妨去看看米商是否心虚。”
楚怀瑾缓缓起身,故作吟诗状:“棋局初起,最怕的是自以为能控局的人,却忘了自己只是棋子——司辰,你看咱们这几个,是棋手,还是棋子?”
魏司辰懒懒地伸展手脚,语带机锋:“棋一落子,风就变了。
这碎金和东苑备份,谁拿在手里,谁就是局中人。”
堂前的灯火微晃,三方势力的目光交织。
魏司辰略一思忖,将碎金纸片贴身藏好,向堂外迈步。
他转身时,林书瑶己悄然退出堂门,楚怀瑾则含笑随行。
夏凝雪甩袖一拂,朝堂的气味被风吹散在夜色里。
外头风声渐紧,一场新的棋局己在无形间悄然展开。
众人各怀心事,沿着石阶步入夜色,彼此的距离忽远又近。
棋局刚起,每一步都踩在未卜的风口浪尖。
灯火下,魏司辰转头望向宫城的轮廓。
棋局既起,风声渐紧,无人知晓,下一颗棋子,会落在何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