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秋天,23岁的我站在金陵城的街上,脚下的青石板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抬头一看,
满街的梧桐树叶子都变了色,从绿慢慢过渡到浅黄,跟画一样的。风一吹,
带着点淡淡的桂花香。像小时候吃过的桂花糖,味道记不清了,可那感觉挺熟悉。
我心里头突然怦怦直跳,跟17岁那会一样的,又莽撞又纯粹。隔了这么多年,
我终于在这满城的秋光里,见到了24岁的你。你就站在不远处的桂花树下,
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头发留长了,黑黢黢的垂到肩膀,不像18岁那会,
一头浅灰色短发,看着特别扎眼。阳光透过树叶缝落在你身上,头发梢都泛着光。
以前你皮肤白得透亮,现在看着有点黄,像是遭了不少罪,
胳膊上还多了好几处花里胡哨的纹身,不知道藏着什么故事。我站在原地挪不动脚,
想往前冲,又怕搅了这好不容易的重逢。只能远远瞅着,看你抬手把落在肩膀上的桂花掸掉,
手指头细细长长的,动作轻轻的,跟我记忆里那个在网吧叼着烟、骂队友的姑娘,
既像又不像。这不是我们头一回见面。脑子一下子就回到六年前的秋天,17岁的我,
第一次在烟雾缭绕的网吧里遇见了你。那网吧藏在小县城的一个巷子里,一推开门,
烟味、泡面味、汗臭味混在一起,呛得我直皱眉。里面吵得不行,键盘敲得噼里啪啦,
鼠标点得哒哒响,还有人扯着嗓子喊游戏,乱糟糟的一片。我攥着皱巴巴的十块钱,
想找个角落混过周末,结果一抬头,就在靠窗的位置看见了你。18岁的你坐在那里,
浅灰色的短发在电脑屏幕光照下泛着冷光。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都能看得见皮下的血管,
睫毛又长又密,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睛底下投了一小块阴影。你一只手死死攥着鼠标,
另一只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跟敲架子鼓一样,噼里啪啦响。嘴里还斜叼着根烟,
说话的时候烟跟着晃,烟灰时不时掉在鼠标垫上,你随手一擦就完事“会不会玩?
不会玩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你骂队友的声音又亮又冲,眼神跟刀子似的。
那偏偏长了张好看的脸,那股热辣劲、叛逆劲,还有浑身透着的生命力,热得烫人,
一下子就刻在我脑子里了,再也没忘过。我跟中了邪一样,走到你旁边的空位坐下,
开机的时候手都有点抖。网吧里的烟味越来越重,可混着你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居然成了后来好些年,一想起来就心跳加速的味道。我假装盯着自己的屏幕,
余光却一直跟着你,看你赢了游戏咧嘴笑的样子。看你输了皱着眉骂人的样子,
看你弹烟灰时手腕转的弧度,看你偶尔揉眼睛,看你喝饮料。那天我啥也没玩,
就那么坐了一下午,直到你起身走了,浅灰色的短发在人群里一闪就没了,
我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从那以后,我就成了那网吧的常客。19岁到20岁这两年,
我跟个跟屁虫似的,天天黏着你。我们共用过一副耳机,你把你爱听的摇滚歌单分享给我,
耳机里的声音震得耳朵疼,可还是盖不过我的心跳声。冬天在我俩街上冻得哆哆嗦嗦,
我们分着啃一个烤红薯,你咬一口,烫得直咧嘴,赶紧塞我手里,自己搓着冻红的手笑。
你的笑,是我整个青春里最亮的光。好多个深夜,我们在空无一人的街上瞎溜达,
说些不着边际的废话,从游戏聊到以后想干啥。你说想离开这小城,去外面见见世面,
我说我也想。可我们俩之间,总隔着一层“朋友”的窗户纸,我在这边,你在那边,
好几次想捅破,又怕连朋友都做不成。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跟埋在地里的种子一样,
每到秋天就悄悄发芽,可就是长不出来。21岁那年秋天,为了挣钱糊口,
我不得不离开小城去外地打工。走之前,我在网吧门口等了你好久,想跟你说声再见,
可一直没等到你。坐上火车的时候,窗外的树叶子一片片往后退,像我想你的思念一样,
越拉越长。打工的日子又忙又累,在工厂里天天对着流水线,重复着一样的活,
生活的担子压得我喘不过气,慢慢就跟你断了联系。我换了手机号,
微信里你的头像就跟没人用了一样,安安静静的从没在我的手机通知里响起过。
偶尔刷到你的朋友圈,看你发的风景照、吃的喝的,知道你还在原来的城市,
可就是没勇气给你发一条消息。这三年,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后来很幸运,
我来到了南京。这座以前叫金陵的城市,秋天是真好看,梧桐树叶子落满街边,
还有走到哪都能闻到的桂花香。有一次跟以前的朋友聊天,才知道你也在南京。
我心里那点早就凉了的火苗,“腾”地一下就着了,烧得我一晚上没睡着。
手指头在微信输入框上挪来挪去,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后总算鼓起勇气,
发了条消息:“我也在南京,有空出来吃个饭不?”消息发出去之后,我坐立不安的,
既盼着你回,又怕你说没空。等了好久,手机都没动静,我心里一点点往下沉,
觉得这事八成黄了。就在我快放弃的时候,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你的回复:“行啊,
把地址发给我。”我们约在秦淮河边上的一家餐馆,装修得古香古色的,窗户外面就是河。
我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的茶杯都快捏碎了。
服务员端来的热茶冒着热气,把窗外的景色都糊住了,跟我的心情差不多,乱糟糟的。
直到门口传来脚步声,我抬头一看,就看见你站在桂花树下的样子。
你比三年前看着成熟多了,长头发垂在肩膀上,黑得发亮,脸上画了点淡妆,
遮住了不少疲惫。以前那双跟刀子似的眼睛,现在柔和多了,可也透着点生分。
我们面对面坐着,半天没说话,气氛尴尬得要命,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来,甜丝丝的,
还带着点说不出的涩味。“你过得咋样?”我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干。你眼神晃了晃,
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菜,语气平平淡淡的:“就那样呗。”就这四个字,
跟块石头似的砸在我心上。我张了张嘴,想问你这三年过得好不好,想问你为啥来南京,
想问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一起瞎混的日子。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最后只剩一片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默。那顿饭吃得特别慢,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说南京的天气,说各自的工作,谁都不敢提以前的事。吃完饭后,你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
声音低低地跟我说:“那个……我最近有点事,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想都没想,
直接掏出手机,问都没问你要干啥,输了金额就转过去了。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叮”地一声,
特别清脆,可跟没激起啥水花一样。你看着手机屏幕,眼神挺复杂的,说了句“谢谢”,
轻得跟蚊子叫。我在南京待了三天,这三天,你几乎天天陪着我,
跟要把这三年没在一起的时间,都补回来一样。我们俩跟贪玩的小孩,
恨不得把所有想做的事都在这72小时里做完。第一天下午,我们坐游船游秦淮河。
船桨划在水里,“哗啦哗啦”响,两岸的老房子都亮着灯,映在水里,跟做梦一样。
我掏出手机想给你拍照,镜头里的你靠着船边,风一吹,头发就飘起来了,贴在脸上,
你美美的模样印在我心里。水里的灯光落在你眼睛里,碎成一片亮晶晶的,你微微侧着头,
嘴角带着点笑,安安静静的,特别好看。我赶紧按了快门,
心里琢磨着:要是时间能停在这一秒,该多好。“你还记得不?以前在小城,
我们也一起去过河边。”你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怀念。“咋不记得,”我点点头,
心里一暖,“那天也是秋天,你穿了件红外套,说要下河摸鱼,结果差点滑倒。
”你笑了起来,眼角皱出浅浅的纹路:“哪有!我明明是想帮你捡掉在河里的石头。
”我们聊着以前的糗事,那些被忘在脑后的记忆,一下子就全涌出来了。原来我们都没忘,
那些一起瞎混的日子,早就刻在骨子里了。第二天我们去了总统府。
秋天的太阳透过大树照下来,落在斑驳的砖墙上,亮一块暗一块的。
我使劲回忆着以前听来的民国故事,讲给你听,你听得挺认真,
时不时伸手摸一摸墙上的纹路,眼睛里满是好奇。走到一个回廊的时候,你突然停下脚步,
指着柱子上的刻痕说:“你看,有人在这写字。”我顺着你指的方向一看,
是一行模糊的字:“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你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其实,
能安安稳稳的也挺好。”我转头看你,太阳照在你脸上,这时候我才发现,
你心里其实特别想过平静的日子。下午去爬中山陵,那台阶长得吓人,一眼望不到头。
爬了一半,你就喘得不行,扶着膝盖站在那儿:“不行了不行了,爬不动了。
”我笑着伸出手:“来,我拉你。”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你的手放进了我的手里。
你的手软软的,有点凉,掌心的皮肤有点粗糙,想来这些年也没少受苦。我攥紧你的手,
一步步往上走,后背都被汗湿透了,喘气也费劲,可手里传来的温度,让我浑身充满了动力。
爬到顶上,站在平台上往下看,南京城的秋景全在眼前,
金黄的叶子、红屋顶、弯弯曲曲的河,跟画出来的一样。你靠着栏杆,
深吸了一口气:“真好看啊。”我看着你,心里默念:是啊,真好看,
可惜这样的日子太短了。第三天我们去了鸡鸣寺。寺庙里到处都是香火味,烟雾腾腾的,
好多人在烧香拜佛。我们挤在人群里,手牵着手,找了个算命的老先生。
那老先生头发都白了,眯着眼睛看了看我们的手相,又看了看我们的脸,
慢悠悠地说:“你们俩的缘很深,可份也浅,能不能走到最后,就看老天爷给不给机会了。
”你笑着说:“大师,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我心里却咯噔一下,
总觉得这话像个不好的预兆。临走的时候,你在门口买了两串佛珠,
递了一串给我:“戴着吧,保平安。”我接过佛珠戴在手上,木头珠子带着淡淡的香味,
摸起来温温的,就跟你手心的温度似的。那一刻,我觉得手里握着的,就是一辈子。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就到了该走的时候。南京南站的月台上到处都是人,
每个人都急匆匆的。我背着行李,你帮我拉着行李箱,两个人站在那,半天没说话。
秋风吹过来,有点凉,把你的头发吹得飘起来,也把你的眼睛吹红了。你看着我,
眼睛里全是舍不得,还有点说不清楚的纠结。我心里一热,脱口而出:“跟我一起去南方吧!
”你慢慢摇了摇头,眼睛更红了,声音带着点哭腔:“我不能。
”我其实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这三天里,你的手机总在响,偶尔瞥见屏幕上信息。
我们俩都假装没看见,谁也没提,可心里都清楚,这次见面,不过是一场意外的重逢,
迟早要结束。“照顾好自己。”你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气。“你也一样。”我攥紧了拳头,
使劲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火车慢慢开动了,我隔着窗户看着你,你站在原地挥手,
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混在人群里看不见了。我靠在窗户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手上的佛珠硌着皮肤,提醒我这三天的快乐,有多珍贵。南京的秋天突然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打在窗户上,把外面的景色都糊住了,也冲不掉我心里的舍不得。这年秋天,
你24岁,我23岁。我以为这次分开,我们就彻底断了,可没想到,
命运还会给我们一次机会。又到了秋天,24岁的我一个人站在深圳的十字路口,
到处都是亮得晃眼的霓虹灯,人来人往的,挤得不行。深圳的秋天跟南京不一样,
没有温柔的桂花香,只有火辣辣的太阳,偶尔还会下一场暴雨。那天刚下班,就下起了大雨,
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混着汗,把我的眼睛都糊住了,眼前的东西全是模糊的。我站在路口,
看着来往的车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只有我,跟个迷路的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