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刚停,地面残留的水光映出车站的LED屏,红色车次信息在倒影里滚动。
此时,列车还没进站,警戒线外的乘客却早己排成蜿蜒的队形。
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孩左手拖着一个沉重的行李箱,右手举着手机满脸怒意地朝电话里喊道:“太过分了,次次都喊我出差。
我前几天才从广州回来,今天又要出远门,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吗?”
电话那头发出恨铁不成钢的感慨:“谁让你好说话,你可以拒绝啊。”
女孩啐了一口:“我怎么拒绝?
部门一共就五个人,一个女儿有抑郁症,不放心走;一个刚怀孕,不能出差;还有一个混日子的富二代,一有事就一推六二五,科长也拿他没办法。”
“裴衔月,你蠢呀!
你也推呀,爱谁谁去。”
“你以为我不想吗?
可我们科长说了,我是单身,没有顾虑,可以说走就走。”
电话里发出一阵充满魔性的笑声:“你都三十好几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也不正经谈个恋爱,这会栽了吧。”
裴衔月气不打一处来:“孟知意,你敢取笑我,不给你带手办了。”
说着,裴衔月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
远处传来低沉的“呜——”,像地底滚过的雷。
等车门打开,裴衔月拖着那只薄荷绿的行李箱挤到黄线边。
不知怎的,箱轮磕在站台与车厢的接缝处,重重一震,像被什么咬住了。
她微微弓身,双手一用力,箱子“哐”地越过站台缝隙,却因为惯性踉跄半步,撞上前面带着耳机的男孩。
“对不起。”
她忙低声说道,声音却被列车广播里的“请勿倚靠车门”盖了过去。
裴衔月吃力地将行李箱托上行李架,还特意往里摁了摁,以免掉下来砸到人。
当她一脸疲惫地坐稳,才发现刚刚那个戴耳机的男孩就坐在她旁边靠窗的位置。
他的头微微后仰,靠在座椅上,额前碎发垂落,在眉骨处投下一道柔和的阴影。
之前出差,裴衔月习惯坐在窗边欣赏风景,打发无聊的时光。
而这趟行程足足有六个多小时,总不能一首玩手机玩到发烫。
想到这里,她鼓起勇气朝身边闭目养神的男孩说道:“不好意思,先生,您想不想坐过道的位置?”
按照她的经验,男人一般都喜欢坐过道位置,这样起身活动比较方便。
裴衔月原以为男孩应该会同意她的建议。
哪知等了大约有二十秒,男孩始终双目紧闭,不发一言。
“打扰了。”
裴衔月讪讪吐了吐舌头。
这时,男孩突然眼睛一睁,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想。”
“哦。”
裴衔月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脸上一片绯红。
她不经意地向窗外瞟了一眼,此刻乌云压城,天色一瞬间沉得像打翻了一瓶墨汁,看来又要下大雨了。
果然,当列车行驶过一座跨江大桥,天空开始雷雨大作。
一道道惨白的裂痕在天幕上劈开,锋利得仿佛把长空切成两半。
不一会儿,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窗上。
裴衔月的心情瞬间荡到谷底,为什么自己遇到的尽是烂人烂事?
就连天公都不作美,撕扯着她脆弱的心灵。
突然,车厢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架子上的物品摇摇欲坠,车厢内瞬间充满了混乱和恐慌。
“乘务员,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火车脱轨了?”
一时间无人应答,裴衔月死死扣住座椅,连呼吸都凝固了。
忽然,车厢向一侧强烈倾斜,头顶的行李箱猝然坠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闪电般伸来,稳稳托住。
随即,行李箱被安全地放回地面。
“先别管行李箱了,抓紧座椅。”
他神色肃然地说道。
裴衔月惊恐地点了点头,心己提到了嗓子眼,突突地仿佛就要跳出来。
身边的男孩看出了她的恐惧,忙安慰道:“没事的,问题会解决的。”
她皱了紧眉头,勉强抿了抿唇,以示回应。
车厢继续倾斜,灯光忽明忽暗。
远处忽然传来金属撕裂的声音,车厢剧烈得震动起来,随后就像脱缰的野马,奋力地冲出轨道。
车厢瞬间一片漆黑,恐惧的叫喊声几乎刺破耳膜。
刹那间,裴衔月随着车厢一起翻滚,然后她渐渐没有了知觉,只感到自己的身子很轻,轻得像一片随风飘起的羽毛,飘向雨丝稠密的天际,然后又缓缓落到一处陌生的地方。
“衔月,快醒醒,该喝药了。”
这个声音很温柔,却不曾听过。
有人在不停地晃动着她的身体,可她眼皮沉得怎么也睁不开。
有只温暖的手在她额头摸了摸,焦急道:“还好,烧渐渐退下去了,怎么人还不醒?”
衔月的眼珠转了转,终于慢慢地张开一条缝。
朦胧中,只有一盏微弱的烛火,映照着一张从未见过的清秀脸庞。
“阿弥陀佛,终于醒了。
快,娘扶你起来喝药。”
女子吃力地托起她的头,把碗凑到嘴边。
一股腥涩的味道让她的胃里翻江倒海:“这是什么药?”
一出声竟是稚嫩天真的少女之音,衔月以为是嗓子出了问题。
女子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背:“这是退烧药,你烧了三天三夜了。”
“你是谁?”
衔月望着她陌生的脸,疑惑不解。
自己明明在列车上,怎么一会儿工夫到了这里。
“莫不是烧糊涂了,连娘都不认识了。”
女子更加疑惑地盯着衔月,生怕她又不舒服。
“我娘?
我娘哪有这么年轻?”
衔月一想起她那更年期烫着卷发的老妈,实在无法跟眼前温婉的女子联系起来,而且这女子还一身深衣交领,活脱脱一副古人装束,这是在玩剧本杀?
“这是哪里,我要回家。”
说着,衔月掀开被子下了床。
哪知,她身体虚弱,脚下一软,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幸而那女子扶住了她。
“逞什么能,还不乖乖躺回去。”
女子嗔怒。
衔月看了看自己,赫然发现也是一副古人打扮。
而且身量纤小,像是还没有完全发育的少女。
“快把镜子给我,快!”
衔月发了疯似的在屋里寻找镜子。
“急什么,我拿给你便是。”
那女子将一面铜镜递到衔月面前。
趁着昏暗的烛光,并不清晰的铜镜里映出的是一个约莫十岁少女的面容。
“怎么会这样?”
衔月不可思议地反复捏着自己的脸。
“快躺下,病还没好,仔细着凉。”
在女子的催促下,衔月又惊魂甫定地躺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