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走后,咨询室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老式留声机里肖邦的夜曲如泣如诉,音符像是被困在蛛网中的飞蛾,在墨绿色天鹅绒窗帘包裹的密闭空间里徒劳挣扎。
黄铜台灯的光晕在墙面上摇晃,将那些西洋画中人物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戴礼帽的男人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愈发阴森,穿蓬蓬裙女子空洞的眼神仿佛也在注视着这场对话。
“我…… 我看见一棵很高很高的松树。”
女工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蒙着灰尘的旧管道里挤出来的。
她的手指还在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个线头己经快要扯断,工装裤上的补丁在颤抖的双腿间摩擦出窸窣声响,“树干特别粗,我一个人都抱不过来,上面的松针密密麻麻的,绿得发黑。”
苏砚手中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红色甲油在台灯下泛着妖异的光,与桌角水晶镇纸折射出的细碎光斑相互映衬。
她微微挑眉,身后书架上那些烫金封面的心理学书籍在阴影中若隐若现,伪造的证书在灯光下泛着虚假的光泽。
“松树代表着你对稳定和安全感的极度渴望。”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女工的瞳孔猛地收缩,目光扫过墙角那台外壳斑驳的留声机,“就像你现在,在车间事故后,内心充满了不安,渴望抓住些什么来证明自己还‘安全’地活着。”
女工的嘴唇开始颤抖,还没等她开口反驳,苏砚己经抛出了第二个问题:“继续往前走,你遇到了一只动物,它是什么?”
这个问题像是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的空间里激起层层涟漪。
波斯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在光影交错下仿佛活了过来,藤蔓图案如同张牙舞爪的触手,延伸向女工不安的双脚。
“是…… 是一只兔子。”
女工脱口而出,说完后自己也愣了一下,眼神里满是困惑,“它耳朵长长的,眼睛红红的,就那么首勾勾地看着我,我想跑,可是脚像被钉住了一样。”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
苏砚的笔尖顿了顿,笔记本上的字迹被墨水晕染开一小片。
她轻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是毒蛇吐信,带着一丝阴冷。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梧桐树的枝叶拍打在玻璃上,发出 “哗啦哗啦” 的声响,仿佛是外面的世界在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氛围。
“温顺的兔子,代表着你面对压力时的逃避心理。”
她突然站起身,黑色的裙摆扫过波斯地毯,带起一阵细微的风,扬起地毯上藏匿的尘埃,“你不敢首面车间里的危险,所以在梦里,你变成了那只无助的兔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灾难’降临。”
女工 “哇” 地一声哭了出来,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工装裤上。
这个在车间里扛着百斤布料都不喊累的女人,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崩溃。
苏砚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戏。
她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几年前 —— 在国外那间狭小的出租屋里,她蜷缩在发霉的墙角,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数着口袋里所剩无几的硬币,那时的她,何尝不是一只惊慌失措的 “兔子”。
此刻咨询室里陈旧的木质家具散发的霉味,竟与记忆里的味道重叠。
“别害怕。”
苏砚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像是冬日里的暖阳,她轻轻握住女工的手,指甲却暗暗用力,“我能带你走出这个噩梦。
不过……” 她故意拖长尾音,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纸张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与周围暖黄的光晕形成鲜明对比。
合同边缘还沾着些许咖啡渍,像是无数次交易留下的印记。
女工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合同上那一串数字,有些犹豫。
苏砚却不慌不忙地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精装书,那是她特意从旧书摊淘来的英文版《梦的解析》,虽然她根本看不懂里面的内容,但书的烫金封面和厚重质感足以唬人。
书架上其他书籍间还夹着几张泛黄的报纸,边角卷起,与整个房间营造的 “专业” 氛围相得益彰。
“你看,弗洛伊德说过,梦是潜意识的表达。”
她煞有介事地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书页间还飘落出一张不知何时夹进去的旧船票,“我就是用这样专业的方法,帮助无数人摆脱了心理困境。”
就在女工咬着嘴唇,即将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砰” 的一声,咨询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江野站在门口,警服上还沾着街边的尘土,一股冷风裹挟着弄堂里煤炉的烟熏气、远处菜市场的喧闹声灌了进来,打破了屋内压抑的宁静。
他的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屋内的一切,最后落在苏砚手中那份合同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苏小姐这生意,做得可真够‘专业’的。”
苏砚不紧不慢地合上合同,将钢笔***上衣口袋,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进行一场仪式。
她倚着办公桌,黑色卷发垂落在胸前,宛如黑色的瀑布。
办公桌上散落的烟灰在穿堂风中轻轻颤动,仿佛随时会被吹散。
“江队长这是私闯民宅?”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却暗藏锋芒,“还是说,你也想做个心理测试?
不过我的收费标准,对警察可不会打折。”
江野走进屋,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 “哒哒” 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敲在女工的心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扔在办公桌上。
照片上是一具尸体,死状诡异,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胸口,眼睛瞪得很大,充满了恐惧。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云层压得很低,给照片上的场景更添了几分阴森。
“这是今早发现的死者,” 江野盯着苏砚的眼睛,试图从那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找到一丝慌乱,“现场留下了一些奇怪的符号,我觉得,苏小姐或许能给我点专业意见?”
苏砚拿起照片,指尖在死者惊恐的眼睛上轻轻划过。
她突然笑了,笑声清脆得像是银铃,却让屋内的温度仿佛降了几度。
此时雷声在远处闷闷地响起,一道闪电透过窗帘缝隙划过,照亮了屋内所有人瞬间凝固的表情。
“江队长太高看我了。
不过……” 她将照片放回桌上,用钢笔尖轻轻点着死者的胸口,窗外的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是无数只手在抓挠,“如果江队长愿意支付咨询费,我倒是可以陪你玩玩这‘破案游戏’。”
窗外的梧桐树在风雨中剧烈摇晃,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展开的心理博弈助威。
苏砚看着江野紧绷的下颌,内心暗自盘算着 —— 这或许是个新的商机,也可能是个危险的漩涡。
但无论如何,她苏砚,从来就不是个会轻易退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