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留下满屋若有若无的、属于南洋的昂贵香水与潮湿雨气混合的陌生味道，以及桌上那卷彻底改变了气氛的战国帛书。
胖猴迫不及待地关上门，插好门栓，转过身来时，脸上的兴奋再也抑制不住，搓着手道：“哥哥诶！
这可是天降横财啊！
干完这一票，咱们真能在京城买宅子置地，当个舒舒服服的富家翁了！”
他走到桌边，贪婪地盯着那帛书，想伸手去摸，又有些不敢，“起死回生……我的个乖乖，这要真是真的，咱们岂不是……假的。”
张生打断了他，声音冷峻，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
胖猴一愣：“假的？
可那帛书……帛书是真的，年代、材质、工艺，都做不得假，确实是战国旧物。”
张生小心地将帛书卷起，放回檀木匣中，动作轻柔，眼神却锐利如刀，“但‘起死回生’这西个字，自古以来就是最大的骗局。
帝王将相，寻仙问药，哪个得了善终？
这上面记载的，与其说是长生法，不如说是催命符。”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势，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雨幕，回到了多年以前。
怀中的罗盘依旧在轻微震动着，指向西南，那频率让他心绪不宁。
“猴子，你还记得我师父去世前，跟我们讲过的那个故事吗？”
胖猴闻言，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褪去，变得严肃起来，他拉过一张条凳坐下，点了点头：“记得，老爷子说过，大概在……民国初年？
对，就是那时候。”
张生的眼神变得悠远，陷入了回忆：“那时兵荒马乱，有个盘踞西北的大军阀，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个消息，说湘西地界埋着个夜郎国的巫王墓，里面有种秘药，能活死人，肉白骨。
那军阀刚打了败仗，死了最宠爱的儿子，正疯魔着呢，就重金聘了几位北方的卸岭力士，又绑了两位当地熟稔巫蛊的苗医，浩浩荡荡开了进去。”
煤油灯的光晕微微摇曳，将张生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仿佛古老的皮影戏。
“那墓，邪性得很。
不在山里，不在水下，而是在一片终年瘴气弥漫的沼泽底下。
入口是一口不起眼的枯井，井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吸血藤，人一下去，就被缠得跟粽子似的，顷刻间吸成干尸。
军阀用机枪扫，用火烧，才勉强清出一条路。”
“下了墓，更是凶险万分。
墓道里没有机关弩箭，却布满了致幻的菌孢，吸入一点，人就产生各种恐怖的幻觉，自相残杀。
陪葬坑里没有金银，全是各种扭曲的、半人半兽的青铜俑，眼睛里嵌着能发光的萤石，盯着看久了，人就变得痴痴傻傻。
还有那巫王的棺椁，是用一整块巨大的阴沉木雕成，泡在一种散发着异香的黑色液体里。
那液体，粘稠如蜜，却剧毒无比，沾肤即烂。”
胖猴听得入了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那军阀利令智昏，不顾苗医的苦苦劝阻，强行命令手下开棺。
棺盖掀开的那一刻，没有尸臭，反而冒出一股奇异的、如同兰麝般的香气。
棺内的巫王，面目如生，皮肤饱满，仿佛只是睡着了，身上覆盖着各种玉器和诡异的骨饰。
军阀大喜，以为找到了不死秘药，伸手就去拿巫王含在口中的一颗珠子。”
张生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寒意：“就在他碰到那颗珠子的瞬间，巫王的尸体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惨白。
紧接着，整个墓室剧烈震动，那棺椁里的黑色液体如同活物般涌出，接触到的东西，无论是人是物，都迅速腐蚀、融化。
更可怕的是，那些之前中了菌孢幻术、变得痴傻的人，突然全都发狂起来，力大无穷，见人就咬，被他们咬伤的人，不久后也开始浑身溃烂，失去神智，变成同样的怪物……我的娘咧……”胖猴倒吸一口凉气，“那……那后来呢？”
“后来？”
张生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军阀和他的精锐卫队，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两个命大的卸岭力士，拼死逃了出来，一个没多久就浑身流脓死了，另一个，虽然活了下来，却彻底疯了，整天胡言乱语，说那巫王根本不是死了，而是在进行一种可怕的蜕变，他们惊扰了他，放出了他体内孕育的‘蛊’。”
“老爷子说，他年轻时游历，在湘西一个破败的义庄里，见过那个疯了的力士。
那人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恶臭，反复念叨着一句话……”张生顿了顿，模仿着那种嘶哑、癫狂的语调，“‘那不是复活……是变成了怪物……不生不死……永世受苦的怪物……’”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柴火在灶膛里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胖猴咽了口唾沫，脸上的兴奋早己被后怕取代：“哥哥，你的意思是……这帛书上说的起死回生，可能也是……那种东西？”
“我不知道。”
张生摇了摇头，走到八仙桌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檀木匣，“但师父用那个故事告诫我们，这行当里，最危险的，从来不是看得见的机关陷阱，而是人心对‘生死’二字的妄念。
追求长生的，最后都不得好死；妄想复活的，往往招来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他重新打开木匣，取出帛书，在灯下缓缓展开，指着那些朱红的殄文：“你看这些文字，笔触凌厉，转折处充满戾气，与其说是记载，更像是一种诅咒。
还有这金乌，本是光明炽热的象征，却被置于‘归墟’这等万物流归的极阴之地，本身就是一种极端的悖逆。
遵循此法，即便真能触动生死，其结果，也绝非你我能想象，更非人间所能承受。”
胖猴凑近了看，果然觉得那金乌图案虽然华丽，但那张扬的姿态和血红的朱砂，看久了竟给人一种心悸的感觉。
“那……咱们还接这活儿吗？”
胖猴有些犹豫了，“听起来忒邪门了。”
“接。”
张生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干脆，他眸色深沉，如同窗外的夜色，“正因为邪门，才更要接。
师父说过，有些东西，就不该存在于世上。
如果这帛书记载的，真是类似湘西巫王墓那样的邪术，那我们更不能让它落到陈启明，或者任何野心家手里。”
他的手指拂过冰凉的罗盘表面，那持续的震动仿佛一种无声的召唤，也像是一种沉重的责任。
“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
猴子，你明天一早就动身，去把阿雅找来。
她家学渊源，尤其精通各种古语秘文，这殄文，恐怕只有她能完全解读。
记住，悄悄的去，悄悄的回，不要惊动任何人。”
“明白！”
胖猴立刻点头，神色恢复了往日的精干。
“另外，”张生沉吟道，“把我们压箱底的东西都准备好。
黑狗血、犀角粉、糯米、赤硝……尤其是那几张师父留下的‘破邪符’，都带上。
我预感，这次我们要去的地方，寻常的器械恐怕不够用。”
他抬起头，望向西南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和雨夜，落在了那未知的古墓之上。
“这一次，我们不是去求财，而是去……斩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