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已经下了整整二十四小时。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这座城市的罪恶,也冲刷掉了市刑侦支队重案组最后一点耐心。
城东,顶级公寓楼,知名建筑设计师周临川死在自己反锁的书房里。
门窗完好,没有撬动痕迹,现场找不到任何指纹、脚印,甚至连一丝搏斗的迹象都没有。
法医鉴定为窒息死亡,但现场没有任何可以导致窒息的工具。
唯一的线索,是书桌上那张被烧掉一半的全家福。
技术科科长陈国栋的结论冰冷而确定:“无外人进入可能。”
这三个字,几乎等同于给这桩密室杀人案判了死刑。
要么是自杀,要么,就是一桩无法破解的完美犯罪。
初出茅庐的女警凌霜看着结案报告上“自杀,建议搁置”的草拟字样,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不信。
一个事业如日中天、家庭美满的男人,为什么要用一种如此诡异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就在她濒临绝望时,一份三年前的悬案归档报告让她瞳孔一缩。
报告末尾的附录里,潦草地记录着一段话:“……曾引用精神病人‘沈非’提供的分析模型,其推演逻辑极端、反社会,但后续部分证据竟惊人吻合,该线索未予采纳……”
沈非。
一个被警方档案标记为“疯子”的男人。
凌霜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顶着所有人的质疑,独自驱车前往城郊那座早已废弃的疗养院。
在一间终年不见天日、墙皮剥落的地下室里,她找到了沈非。
男人蜷缩在潮湿的角落,头发油腻打结,身上那件看不出原色的外套散发着一股霉味。
他正机械地啃着一个冰冷的馒头,眼神浑浊而麻木,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凌霜强忍着不适,深吸一口气:“你好,我是市局的警察。”
男人毫无反应。
她咬了咬牙,直接切入主题:“我们遇到了一桩密室杀人案。”
话音刚落,那个一直蜷缩着的男人猛地抬起头。
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像两把淬了毒的刀锋,死死钉在凌霜脸上。
那眼神里的疯狂和锐利,让她瞬间脊背发凉。
凌霜压下心头的惊骇,将一张现场照片递了过去,试图简述案情:“死者周临川……”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冷笑打断。
沈非根本没听她解释,那双眼睛像扫描仪一样在照片上停留了三秒,随即扯过一张废报纸,用一支铅笔头在背面疾书。
“你们连伪证都看不见,还查什么案子。”
他的声音沙哑刺耳,带着久未与人交流的干涩。
“书桌右下角第三个抽屉,滑轨有零点三毫米的错位。这不是正常磨损,是有人在极度紧张下猛力拉开,又强行推回时造成的形变。”
“地毯边缘有微不可查的翘起,踩踏角度指向窗户。你们以为凶手是从窗户进来的?错,那扇窗户的密封胶条三个月没动过了。凶手只是踩过那里,去调整窗帘,伪造一个正常的假象。”
“死者左手小指指甲缝里,有白色粉末。你们以为是墙灰?蠢货,那是定制油画颜料里的‘锐钛型’钛白添加剂!这种颜料全市只有三家高端画廊供应,购买记录全部实名登记!”
凌霜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从未想过一张照片能读出这么多信息。
而沈非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他扔掉铅笔,竖起三根手指,眼里的狂热几乎要溢出来。
“第一,最简单的玩法。凶手在书房里提前安装了定时机械装置,等周临川进入后,延时释放无色无味的惰性气体,比如氩气。”
“第二,有点意思的玩法。凶手是能和他共进晚餐的人。在七十二小时前,让他服下缓释型神经毒素胶囊。毒素在特定时间精准发作,造成呼吸肌麻痹,完美伪装成突发疾病。”
“第三,”沈非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手指猛地戳向照片中窗帘的一处褶皱,“也是最致命的一条。凶手,就是他貌美如花的妻子。她在三天前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了书房的监控硬盘,然后在昨晚,用高流明投影仪在窗外三十米远的另一栋楼上,循环播放了一段‘窗户完好、无人进出’的影像。真正的杀人时间是凌晨两点零七分,她从容地走进书房,杀死丈夫,再重新封好窗户,复原一切。”
他指着那片褶皱,声音轻得像恶魔的低语:“看这里,光影不对。这是人造光源投射在窗帘上才会形成的折射角。”
凌霜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她正想追问细节,地下室的门“砰”地一声被踹开。
技术科长陈国栋带着两名警员闯了进来,脸色铁青地指着凌霜厉声斥责:“凌霜!谁让你擅自接触‘高危精神障碍者’的!”
他一把夺过凌霜手里的记录本,眼神厌恶地扫过角落里的沈非:“这个疯子三年前就因为妄想症发作打伤过人,被强制治疗机构除名,是我们的重点监控对象!严禁他以任何形式参与司法调查,这是规定!”
凌霜想要争辩,却被陈国栋不耐烦地挥手打断,直接命令手下将她“请”出去。
就在她被两名同事架着胳膊,被迫转身的瞬间,身后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可怕。
“告诉他们,周临川在桌上用指甲划的,不是遗书。”
“是他儿子的名字,周子昂。他写了七遍。”
“这不是自杀,是控诉。”
话音落下,沈非缓缓抬头,眼中的癫狂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清明。
凌霜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回头望去,只见那个被所有人当成疯子的男人,正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道蜿蜒的裂缝,仿佛透过厚重的水泥,看到了某种常人永远无法触及的真相。
地下室外,暴雨如注。
凌霜站在雨中,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伴随着一道惊雷,彻底碎了。
要么是规则。
要么是这个世界伪装出来的、平静的表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