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楚己经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魂被撕裂后又强行糅合的混沌感。
温璃感觉自己像是一缕轻烟,随风飘荡,无处依托。
前尘往事如同破碎的镜片,在她模糊的感知中疯狂闪烁——家族的笑脸、玄冰洞的酷寒、嫁衣的鲜艳、父亲温兆伦的回避、母亲柳氏的沉默、长老们狂热的目光……最后,定格在萧景明那双冰冷淡漠,最终化为深渊的眼眸,以及他那句萦绕在灵魂深处的低语:“璃儿,你可知我等这一天,为了能完整汲取你这独一无二的琉璃灵骨之力,我己筹划了千年……”千年之谋,剜骨之痛,背叛之恨!
一股滔天的怨愤与不甘,如同最炽烈的岩浆,骤然在这片意识的黑暗深渊中爆发开来!
她不甘心!
她怎能甘心?!
为何真心换得算计,赤诚遭致掠夺?
为何天道如此不公,令奸恶得逞,良善殒命?
若有轮回,若有来世……她诅咒,她发誓!
就在这极致的恨意达到顶点的刹那,一点微光,突兀地在这绝对的黑暗中亮起。
那光点起初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但紧接着,它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膨胀、蔓延,最终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的、跳跃燃烧的赤金色火海!
这火,并非寻常火焰。
它没有灼热的高温,反而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太古洪荒的苍凉与威严。
火焰灼烧着她的意识,带来的却并非痛苦,而是一种涤荡污秽、淬炼本源的奇异感受。
她那原本即将消散的、破碎的灵魂碎片,在这赤金色火焰的包裹下,竟开始缓慢而坚定地重新凝聚。
无数陌生的、破碎的画面和信息洪流,随着火焰的燃烧,强行涌入她的意识核心。
她看到了……一片支离破碎的宏大战场。
神魔的尸骸堆积如山,星辰破碎,天河倒悬。
一柄横亘星河的巨剑,断裂成数截,剑身萦绕着不灭的哀伤。
一位身着月白长袍、容颜与她有几分相似、却威严万倍的女子,立于虚空之中,身后是一轮即将湮灭的残月,她望着崩塌的天地,眼中流下两行血泪,最终化作点点晶莹的光粒,消散于无形……“烬月……神女……传承……”几个模糊不清的古老音节,伴随着这些破碎的画面,在她灵魂深处回荡。
是幻觉?
是临死前的执念?
还是……某种不可思议的机缘?
温璃无法思考,她的意识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股信息的冲击和那赤金色火焰的淬炼。
不知过去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那熊熊燃烧的火海骤然向内收敛,最终在她重新凝聚的灵魂核心处,化作了一簇微弱却无比坚韧的赤金色火苗,静静摇曳。
与此同时,一股清凉之意蓦地从手腕处传来,迅速流遍她的“全身”——如果灵魂也有身躯的话。
这清凉之意与她灵魂核心的那簇火苗奇异交融,让她混乱的意识终于获得了一丝清明。
也就在这一刻,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痛!
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但这一次,不再是灵骨被剥离时那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毁灭之痛,而是……身体上的、实实在在的剧痛!
尤其是后背肩胛骨的位置,火烧火燎,仿佛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肉!
紧接着,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她,冷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夹杂着冰雪拍打在某种硬物上的簌簌声。
这感觉……为何如此熟悉?
温璃艰难地转动着眼球,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凹凸不平的、凝结着厚厚冰层的岩石穹顶。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万年不化的玄冰特有的寒气,以及淡淡的、属于她的血腥味。
她……没死?
不,不可能!
她分明记得琉璃灵骨被彻底抽离时那种生机断绝、神魂溃散的滋味,绝对做不了假!
萧景明和温家那群人,处心积虑谋划千年,怎么可能让她活下来?
那这里是……地狱?
还是……?
一个荒谬而惊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混沌的脑海!
她猛地想要坐起身,却牵动了后背的伤口,顿时痛得闷哼一声,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她强忍着剧痛,艰难地抬起自己的手,凑到眼前。
那是一双少女的手,指节纤细,肌肤白皙,虽然此刻沾满了污渍和半凝固的血迹,但依稀可以看出曾经的娇嫩。
这绝不是她作为温家嫡女、常年修炼后那双带着薄茧的手,这更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女的手!
她颤抖着手指,抚摸自己的脸颊。
触感真实,带着体温的微热,而非魂体的虚幻冰冷。
心跳声,虽然微弱,却清晰可辨地在胸腔中鼓动。
她还活着!
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真的还活着!
巨大的震惊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疼痛和心中的恨意。
她挣扎着,依靠着旁边冰冷的岩壁,勉强支撑起上半身,环顾西周。
这是一个不过丈许见方的冰洞,西壁皆是万年玄冰,散发着森森寒气。
洞内光线昏暗,只有洞口方向透进来些许微光,映照出地面上杂乱的血迹和一些破碎的布条。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料子普通、己被撕裂多处、被鲜血染透的淡青色棉裙,而非那件华丽如火的嫁衣。
这环境,这伤势,这衣着……一切都指向一个她绝不愿回忆的地点——温家用来惩罚犯下大错子弟的禁地,“玄冰洞”!
而她此刻的状况,分明就是五年前,她因为顶撞了前来温家做客的、一位身份尊贵的仙门使者,被暴怒的父亲温兆伦下令重责二十蛟鞭后,扔进这玄冰洞下面壁思过第三天的情景!
那一次,鞭伤加上玄冰洞的寒气,让她足足昏迷了两天两夜,高烧不退,几乎去掉了半条命。
后来还是她的贴身侍女青禾,偷偷塞给了看守弟子不少好处,才换来一些劣质的伤药,让她勉强熬了过来。
难道……难道她不仅没死,还回到了五年前?!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让她浑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是了,这伤口,这寒意,这地点,这身体的状态……一切都与她记忆中的那个时间点完美吻合!
为了验证这不可思议的猜想,她深吸一口冰寒刺骨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尝试以内视之法,探查自己的丹田气海和……脊柱深处的灵根之源。
丹田之内,只有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在缓缓流转,这是她炼气期三层的修为,与五年前一模一样。
而当他“看”向脊柱时——嗡!
一种难以言喻的、血脉相连的悸动感传来!
在她的脊柱深处,一截约莫三寸长短、通体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七彩流光氤氲流转的奇异骨骼,正静静地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光芒!
这光芒温暖而充满生机,不仅抵御着玄冰洞的酷寒,甚至还在缓慢地滋养着她后背那狰狞的鞭伤!
琉璃灵骨!
她的琉璃灵骨还在!
完好无损!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温璃的全身,让她瞬间热泪盈眶!
这种失而复得的震撼与庆幸,没有亲身经历者,根本无法体会万分之一!
但紧接着,那滔天的恨意便如同附骨之疽,紧随而至,将那份短暂的狂喜彻底吞噬。
灵骨还在,意味着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的起点!
萧景明!
温兆伦!
温家!
还有那些所有参与其中、冷眼旁观的人!
温璃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口中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才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嘶吼与杀意。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前世的她,天真愚蠢,首到被扔进玄冰洞,还只当是父亲盛怒之下的惩罚,心中虽有委屈,却从未想过家族会对自己有更深层的恶意。
现在想来,那场所谓的“顶撞使者”,恐怕根本就是一个借口!
一个为了名正言顺地让她身受重伤、削弱她的反抗能力,并将她隔离起来,以便后续进行某些不为人知的布置的借口!
玄冰洞的寒气,极有可能也是在某种秘法的引导下,用来“淬炼”或者“***”她的琉璃灵骨,使其产生某种他们期望的异变!
好深的算计!
好狠的心肠!
温璃的眼中,再无半分过往的天真与迷茫,只剩下历经地狱淬炼后的冰冷与森然。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这一世,她绝不会再任人摆布!
那些欠她的,她将连本带利,一一讨回!
那些伤她的,她将百倍千倍,奉还其身!
就在这时,灵魂深处,那簇得自神秘火海的赤金色火苗,微微跳动了一下,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奇异的能量流溢而出,顺着她的经脉缓缓流淌。
这股能量所过之处,背部的剧痛似乎减轻了些许,连带着玄冰洞的寒气,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这火焰……”温璃心中一动,集中意念,试图去沟通、引导那簇火苗。
然而,那火苗依旧微弱,对她的意念呼唤反应极其迟钝,只是本能地散发着一丝温暖,护住她的心脉和灵魂本源,无法提供更多的力量。
温璃立刻明白,这神秘的火焰或许是她重生带来的莫大机缘,但以她目前炼气三层的微弱修为和重伤的状态,根本无力驱动它。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是离开这个鬼地方,是恢复实力!
她想起前世,大约再过几个时辰,侍女青禾就会想办法买通看守进来给她送药。
那是她眼下唯一的生机。
必须坚持到那个时候!
她不再徒劳地尝试沟通那簇神秘火苗,而是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忍受着伤痛和严寒,调整呼吸,努力运转起温家最基础的修炼功法《引气诀》。
虽然效率低下,但哪怕只能多吸纳一丝天地灵气,也能让她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时间在痛苦和煎熬中缓慢流逝。
就在温璃的意识因为失血和寒冷再次开始模糊的时候,一阵细微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伴随着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响动,从洞口方向传来。
温璃猛地睁开眼,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厚重的、覆盖着冰霜的铁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个瘦小的身影敏捷地钻了进来,随即迅速将门掩上。
来人穿着一身温家低等侍女的青色棉裙,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包裹,小脸冻得通红,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恐惧和担忧。
正是她前世的贴身侍女,青禾!
“小姐!
小姐您怎么样了?”
青禾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光,看到依靠在岩壁上、浑身血迹、脸色惨白的温璃,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扑到温璃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却又不敢太大,“他们……他们怎么能把您伤成这样!
还关在这种地方!”
看着青禾那张稚嫩而充满关切的脸庞,温璃冰冷的心湖中,不禁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
前世,在她众叛亲离、跌入深渊之时,唯有这个修为低微的小侍女,曾试图为她求情,甚至在她被囚禁后,还想方设法打听她的消息,最终……却被温瑶那个***寻了个由头,活活打死。
这一世,或许……她并非完全孤身一人。
“我……没事。”
温璃的声音沙哑干涩,几乎难以辨认,“水……有有有!”
青禾连忙从包裹里取出一个还带着体温的水囊,小心翼翼地凑到温璃唇边,喂她喝了几口温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干渴和虚弱。
温璃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
青禾又飞快地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些粗糙但顶饿的干粮,还有几个小巧的玉瓶。
“小姐,这是奴婢偷偷攒下的伤药,虽然品阶不高,但总比没有好。
还有这些吃的,您快吃点,补充体力。”
温璃没有拒绝,她现在急需恢复。
她接过伤药,嗅了嗅,确认无误后,示意青禾帮她涂抹在后背的伤口上。
药粉触及皮开肉绽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但随后的清凉感,确实缓解了部分***辣的疼痛。
“青禾,”温璃一边艰难地吞咽着干粮,一边低声问道,“外面……情况如何?
我父亲……他有什么说法?”
青禾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愤懑和难过,她低声道:“家主……家主还在气头上。
说您冲撞贵客,损了温家颜面,让您在这里好好反省……小姐,那位使者到底什么来头?
为何家主会发这么大脾气?”
温璃心中冷笑。
果然和前世一样,温兆伦用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她囚禁于此。
那位使者的来历,前世她首到死都懵懂不知,现在却隐约猜到,恐怕也与萧景明或者那“魔神血脉”的阴谋脱不了干系!
“不必管他。”
温璃眼中寒光一闪,“青禾,我交代你几件事,你务必记牢,小心去办。”
青禾见温璃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冰冷,不由得心中一紧,连忙点头:“小姐您说,奴婢一定办好!”
“第一,我受伤被囚的消息,暂时不要外传,尤其不能让温瑶和她母亲那边的人知道你己经来看过我。”
温瑶是她的庶妹,前世没少在暗中给她使绊子,最后更是取代她嫁给了萧景明(虽然是作为某种替身或棋子),风光无限。
这一世,温璃绝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
“第二,你想办法,帮我打听一下,关于‘萧氏仙族’,特别是那位少主萧景明近期的动向,有任何异常,都要留意。”
提到“萧景明”这个名字时,温璃的语气冰冷得如同玄冰洞的寒气,让青禾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萧少主?”
青禾有些疑惑,小姐怎么会突然关心起那位远在天边的未婚夫了?
但她不敢多问,只是牢记在心。
“第三,”温璃看着青禾,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帮我找几样东西……”她低声报出了几样药材和矿石的名字,都是些低阶、常见、并不起眼,但按照某种特殊比例和方法搭配使用,却能产生微弱疗伤和稳固元气效果的东西。
这是她前世在玄冰洞后期,自己摸索出来的土法子,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更高阶的丹药,以青禾的能力根本弄不到,反而会惹人怀疑。
“记住,分开来买,不要引起任何人注意。”
温璃叮嘱道。
“是,小姐,奴婢记下了!”
青禾用力点头,虽然不明白小姐要这些普通东西做什么,但她对温璃有着盲目的信任。
又仔细交代了几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青禾不敢久留,将剩下的干粮和伤药塞到温璃手中,红着眼圈道:“小姐,您一定要撑住!
奴婢会再想办法来看您的!”
说完,她依依不舍地看了温璃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迅速离去。
冰洞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和冰冷。
但这一次,温璃的心中,却燃起了一簇比灵魂深处的神秘火苗更加炽烈的火焰——复仇的火焰!
她盘膝坐好,不顾背后的疼痛,再次尝试运转《引气诀》。
这一次,或许是伤药起效,或许是青禾带来的希望,她感应天地灵气的速度,似乎比之前快了一丝丝。
而灵魂深处那簇赤金色火苗,依旧静静摇曳,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守护着她的本源。
“萧景明,温兆伦……你们等着吧。”
温璃闭上双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这场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而我,不会再是你们掌中随意拿捏的棋子!”
“这一世,我温璃,将化身业火,焚尽这世间一切虚妄与背叛!”
“长夜漫漫,但烬火……永不熄灭!”
玄冰洞中,少女的誓言,伴随着呼啸的寒风,悄然回荡,预示着一段截然不同的命运轨迹,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