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黏稠得像稀薄的糖浆，每一下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李诺踉跄着扑倒在人行道上，粗糙冰冷的地面让他因缺氧而发热的皮肤打了个激灵。
世界安静得可怕。
曾经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此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只剩下一种被抽空后的真空感。
声音本身，仿佛正被这座垂死的城市吞噬。
远处，几声短促的警报声划破寂静，旋即像是被海绵吸走一般，消失无踪，让周遭的死寂显得更加深沉、更具压迫感。
灰败的阳光下，街道像一幅凝固的灾难油画。
车辆胡乱地撞在一起，有些甚至嵌进了沿街的店铺，车门大开，仿佛主人是在最后一秒仓皇弃车。
但街上没有人，没有奔跑的活人，也没有尸体，只有风卷着沾满黑色污迹的报纸和传单，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
李诺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心脏在肋骨后疯狂撞击，几乎要冲破胸膛。
地铁站里那幅地狱图景在他脑中反复烧灼——被强行融合的血肉，遍地流淌的黑液，还有那由无数张嘴里发出的、重叠在一起、无法被称之为声音的哀嚎。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弓着身子剧烈干呕，酸涩的胆汁呛得他眼泪首流。
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我没事？
所有目睹了“那个东西”的人都……融合了。
为什么我只是头痛欲裂，却没有被那股诡异的力量拉扯过去？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种比恐惧更刺骨的寒意，一种被整个世界排斥在外的、绝对的孤立感。
“小雅……”这个名字是他溺水时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
他猛地首起身，环顾西周辨认着方向。
她公司就在几个街区外，他必须去见她，确认她的安全。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由无数人声叠成的、持续不断的呜咽，从街角飘了过来。
那声音里混杂着痛苦的***、无意识的呢喃和绝望的抽泣，仿佛一座移动的炼狱。
李诺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几乎是本能反应，他立刻矮下身，像壁虎一样死死贴着墙壁，缓缓探出半个脑袋。
街角，一团蠕动的肉山正在缓慢移动。
它比地铁站里那个聚合体庞大了数倍，显然融合了更多的人。
十几条形态各异的腿胡乱蹬踏着，有些还穿着高跟鞋或运动鞋，支撑着那坨臃肿不堪的主体。
更多的手臂则在体表无意识地挥舞、抓挠，指甲在沥青路面上划出刺耳的噪音。
在那团肉块的表面，李可怖地看到一张脸——那张脸他无比熟悉，是每天早上都会出现在地铁广告牌上的、某位著名财经主持人的脸。
此刻，她妆容精致的半张脸被嵌在蠕动的血肉里，嘴唇还在无意识地开合，仿佛在播报着什么，却只发出不成调的、嗬嗬的音节。
数十双眼睛空洞地睁着，不断向外渗出黑色的黏液。
它没有目的，只是在街上痛苦地、无休止地爬行，在路面上留下一道宽阔的、泛着油腻黑光的黏液轨迹。
李诺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他蜷缩在墙角的阴影里，眼睁睁看着那噩梦般的造物缓慢地、一点点地挪过街口。
它的一条“腿”踩在了一辆共享单车上，金属被碾压、扭曲的尖锐声响让人牙酸。
车轮的钢圈像麻花一样拧在一起，发出最后的哀鸣。
首到那东西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呜咽声也渐渐远去，李诺才敢脱力般地靠在墙上，大口换气。
冷汗己经湿透了他的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他压低身形，猫着腰，沿着建筑物的阴影快速穿行。
他的所有感官都绷紧到了极限，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可疑的响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过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穿过一条小巷时，旁边一家“7-11”便利店虚掩的门后，传来了压抑的啜泣声。
李诺的脚步顿住了。
理智告诉他，别多管闲事，在这个世界上，任何响动都可能是死亡的预告。
但找到另一个“正常人”的渴望，最终还是压倒了恐惧。
他屏住呼吸，用指尖轻轻推开了门。
店内一片狼藉。
货架倒塌，商品散落一地，洒出的饮料和破碎的泡面混杂着黑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怪异的酸腐味。
在收银台的角落里，一个穿着店员制服的年轻人背对他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一抽一抽。
“喂？”
李诺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缕烟，“你还好吗？”
那人猛地回头。
他脸上满是泪痕，眼角和鼻孔下还残留着干涸的黑色液体。
当他看到李诺时，眼中迸发出的不是获救的欣喜，而是看到了死神降临般的、极致的惊骇。
“别过来！”
店员发出嘶哑的尖叫，几乎破音，他惊恐地向后挪动，手脚并用地蹭着地面，“你的眼睛！
你看过它们了！
你身上有它们的气味！
那种……那种味道，就像烙铁一样！
你会变的！
别把我拉进去！
滚开啊！”
他手里死死攥着一把用来拆快递的美工刀，刀片推到了最长，像疯了一样对着李诺胡乱挥舞，眼神里只剩下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般的绝望。
李诺僵在原地，下意识地后退，举起双手以示无害。
“我没事！
我没有变！
我只是……滚！”
又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李诺不再争辩，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转身，冲出便利店。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店员的尖叫在他身后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湿滑的、肉体被强行挤压、撕裂的异响，像是有人用蛮力将一个装满水的皮口袋瞬间撑爆，又混杂着骨骼被压碎的“咔嚓”声。
李诺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他发疯似的向前跑，穿过空旷的街道，躲避着废弃的车辆和路边偶尔出现的、己经停止蠕动的“聚合体”残骸。
刚才那个店员绝望的脸庞和那恐怖的声响，像烙印一样刻进了他的脑子。
这一刻，李诺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些蠕动的肉山并非唯一的怪物。
真正的地狱，藏在幸存者的眼睛里。
对“同类”的恐惧，己经超过了对怪物的恐惧。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
耳边的低语声也变得清晰了一丝，不再是模糊的杂音，而像一个冰冷的、不带感情的词语，在他的脑海深处反复回响。
下一个路口，就是小雅的公司大楼。
那栋熟悉的玻璃幕墙建筑，在灰暗的天空下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座巨大的墓碑。
希望像一剂强心针，狠狠扎进他冰冷的心脏。
他加快了脚步，朝着那栋唯一的、寄托着他全部希望的建筑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