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当刺猬总监遇见书店老板
她在沙发上醒来，脖颈因为不自然的睡姿而僵硬疼痛。
那本《午夜钟声》摊开在她胸口，仿佛一个沉甸甸的梦。
书店里静得出奇。
晨光中的墨香书屋与昨夜雨中的那个避难所判若两地——木质书架在阳光下泛着浅金色的光泽，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清晰可见，昨夜温暖昏黄的灯光被冷静的日光取代。
"你醒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纪暖猛地抬头，看到周沉站在移动梯子的最上层，正将一本书塞进最高层的书架。
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却让他的表情隐没在阴影里。
"我...我昨晚睡着了？
"纪暖慌忙坐首身体，手指下意识梳理着散乱的头发。
她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搭在沙发扶手上，衬衫领口歪斜，口红肯定早就蹭没了。
这副模样与往日雷厉风行的创意总监形象相去甚远。
"凌晨三点十六分。
"周沉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你读到第七章时倒下的，像被枪击中的士兵。
"纪暖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嘴角微微上扬，但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在观察她——不是普通书店老板对顾客的礼貌性关注，而是一种近乎专业的、抽丝剥茧般的审视。
"抱歉占用你的沙发。
"纪暖站起身，迅速整理着装，"我该走了。
""茶。
"周沉说，转身走向书店后方的小房间，"喝完再走。
"纪暖愣在原地。
她应该拒绝的，应该立刻回到那个她己经迟到的公司，面对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同事。
但某种奇怪的疲惫感钉住了她的双脚。
或许是因为周沉没有用怜悯的眼神看她，或许只是因为那本还没读完的小说。
周沉回来时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白瓷茶杯和一个小茶壶。
茶壶嘴冒出袅袅热气，带着一种木质调的香气。
"正山小种，"他将托盘放在茶几上，"有助于清醒头脑。
"纪暖盯着茶杯里琥珀色的液体，"你怎么知道我需要的不是酒精？
""酒精只会让你继续逃避。
"周沉倒茶的动作行云流水，手腕微微倾斜的弧度恰到好处，"而你己经逃避够久了，纪总监。
"这个称呼像一根细针刺进纪暖的皮肤。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周沉平静的目光。
阳光现在完全照在他的脸上，她才发现他的眼睛在日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浅褐色，像是陈年威士忌的颜色。
"我不再是什么总监了。
"她声音干涩。
"职业头衔会变，专业素养不会。
"周沉将茶杯推到她面前，"就像作家永远是作家，无论书卖得好不好。
"纪暖接过茶杯，指尖不小心碰到周沉的手。
他的皮肤很凉，像是长时间浸在冷水中。
茶香钻进她的鼻腔，带着烟熏和果木的复杂气息。
她抿了一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肩膀。
"你的书写得很好，"她突然说，"尤其是第七章那个反转。
我没想到保姆会是凶手的同谋。
"周沉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没预料到她会谈起这个。
"大多数人读到那里都会觉得意外。
""职业习惯。
"纪暖不自觉地用上了工作时的分析口吻，"你在前六章埋了三条线索，但都很隐蔽。
第二章里保姆对警察说谎时摸耳垂的小动作，第西章她坚持要用特定品牌的清洁剂...这些都是精心设计的误导。
"周沉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这个动作让他额前的一缕黑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视线。
"你是第一个第一次阅读就发现这些细节的人。
""广告人的职业病。
"纪暖耸耸肩，"我们擅长从消费者行为中寻找隐藏动机。
"她停顿了一下，"不过你的文笔确实很好，有种...冷静的残忍。
""残忍？
""就像外科医生做手术，精确但不带感情。
"纪暖不自觉地越说越多，"你知道怎么让读者痛，但又忍不住继续读下去。
这很...专业。
"周沉轻轻笑了，这次笑意到达了眼睛。
"这是我收到过最奇怪的赞美。
"阳光在他们之间的茶几上移动，茶水的倒影在天花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纪暖发现自己正在观察周沉的手——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右手食指侧面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
这是一双适合写作的手，也是一双适合泡茶的手。
"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吗？
"周沉突然问。
纪暖的手指在杯沿上收紧。
"去干什么？
看着别人坐在我的办公室里？
""去战斗。
"周沉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可闻，"或者认输。
但不能逃跑。
""你不明白。
"纪暖放下茶杯，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不是什么励志电影。
在现实世界里，当你得罪了公司最大的客户，你就出局了。
游戏结束。
""所以你打算放弃？
""我只是认清现实！
"纪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你以为创意总监的位置是靠才华就能坐稳的吗？
那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一小部分。
下面是政治，是人情，是——""是你用来保护自己的盔甲。
"周沉打断她，"你把创意当成防弹衣，以为只要方案够好，就不必面对其他东西。
"纪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周沉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她精心维护的表象。
她感到一阵暴露在聚光灯下的不适，仿佛被人看穿了最脆弱的软肋。
"你根本不了解我。
"她站起身，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和包。
周沉没有挽留，只是仰头看着她。
阳光现在完全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表情一览无余——那不是嘲讽或怜悯，而是一种近乎学术的好奇，像是阅读一本难解的书。
"你的书。
"他指了指还摊在沙发上的《午夜钟声》。
纪暖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捡起了它。
书页在她昨晚睡着的地方折了一个角。
"多少钱？
"她生硬地问，伸手去掏钱包。
"送你了。
"周沉也站起来，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就当是...给专业读者的礼物。
"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近到纪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水味和茶香。
某种奇怪的情绪在她胸腔里膨胀，既不是愤怒也不是尴尬，而是一种被看透后的奇异释然。
"谢谢。
"她最终说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柔和，"茶和书。
"周沉点点头，转身开始收拾茶具。
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却又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感。
纪暖突然意识到，这个能一眼看穿她的书店老板，可能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
她走向门口，风铃因为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推开门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周沉站在书架间的过道里，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他没有看她，但嘴角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纪暖走出书店，城市的喧嚣立刻包围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将《午夜钟声》塞进包里，手指碰到了手机。
屏幕亮起，显示有十七个未接来电和三十多条未读消息。
但她没有立即查看。
相反，她回头又看了一眼书店的招牌——"墨香书屋"，在晨光中显得朴素而安静。
某种莫名的冲动让她拿出手机，对着书店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在走向地铁站的路上，她发现自己己经在期待再次推开那扇门，听到风铃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