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跌跌撞撞地追赶,肺部***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脚下不时踢到散落的碎木或瓦砾,发出在死寂中格外刺耳的声响。
我不敢回头,总觉得身后那片沉黯里,有东西在蠕动,在窥伺,那幅画上诡异的微笑,仿佛就贴在脊梁骨上,阴冷地注视着我的狼狈。
提灯笼的身影走得极快,却又总能在我即将失去她踪迹时,恰到好处地停顿一瞬,让那惨白的光晕重新映入我的眼帘。
她引着我穿过一道道倾颓的门廊,绕过几近坍塌的影壁,这宅子内部的空间大得惊人,曲折回环,仿佛没有尽头。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潮湿,墙壁上开始出现滑腻的苔藓,一股混合着水腥和腐朽木头的气味弥漫开来。
终于,在转过一个拐角后,前方出现了一点不同的微光,以及隐约的水流声。
提灯人停了下来。
借着灯笼的冷光,我看清了我们所处的地方。
这是一座石桥的桥头,桥下是墨绿色的河水,无声无息地流淌,水面上漂浮着缕缕稀薄的白雾。
桥并不长,对面隐约可见一个洞口,那微光和水声正是从洞内传来。
首到此刻,我才敢将目光完全投向那个提灯引路的人。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样式古老的襦裙,裙摆和袖口有着精致的暗纹,但在白色灯笼的映照下,那些花纹也显得苍白失血。
她的脸看不太真切,仿佛蒙着一层薄纱,只能依稀辨出清秀的轮廓,和一双……过于沉静的眼眸。
那眼睛似乎也映着灯笼的光,黑得纯粹,却毫无波澜,不像活人的眼睛。
“过了这‘忘川桥’,便是鬼市边缘,可暂离此地。”
她开口,声音依旧清冷飘忽,像风吹过破损的窗纸,“记住,桥上莫回头,莫应答,莫看水中影。”
忘川桥?
我心头一凛。
这名字可不怎么吉利。
她说完,便不再看我,提着灯笼,径自踏上了石桥。
白色的身影在桥上飘过,步伐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
我深吸一口那带着水腥气的冰冷空气,紧随其后。
桥面是粗糙的青石板铺就,湿滑异常。
我小心翼翼地走着,目光紧盯着前方那盏摇曳的白灯笼,努力忽略桥下那令人不安的水流声。
然而,有些东西,越是刻意不去想,就越是钻入脑海。
刚走到桥中央,一个声音,带着哭腔,突兀地在我左后方响起,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耳膜:“石头……石头哥……救我……水好冷啊……”是二丫!
是那个当年第一个发现我没影子的小丫头的声音!
我浑身汗毛瞬间倒竖,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不可能!
“别回头!”
前方飘来女子冰冷的提醒。
我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腥甜的血味,强迫自己迈开脚步。
二丫的哭泣声还在继续,凄楚可怜,仿佛就在耳边。
紧接着,右后方又响起一个苍老、焦急的声音,是陈爷爷:“娃!
别过去!
那提灯的不是人!
她是画皮鬼!
快回来!”
画皮鬼?
我心脏骤缩。
引我来的这个女子……“莫应答!”
前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厉。
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我不能信,这桥上的东西,都是蛊惑人心的幻觉!
就在这时,桥下的水流声似乎变大了些。
我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瞥向桥下墨绿色的水面。
水波荡漾,雾气缭绕间,水面竟隐约映出了影像——不是我的倒影,我脚下依旧空空如也——那影像里,是我家那间熟悉的土坯房,爹娘正跪在院子里,对着一个牌位嚎啕大哭,娘哭晕了过去,爹老泪纵横,捶打着地面……一股巨大的悲恸和愧疚猛地攫住了我的心。
是我害了他们!
如果不是我这个没影子的怪物,他们怎么会……“莫看水中影!”
清冷的呵斥如同冰水浇头。
我猛地闭上眼睛,隔绝了那令人心碎的幻象。
不能看!
不能听!
不能信!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踉跄着向前冲去。
几步之后,脚下触感一变,从湿滑的石板变成了松软的泥土。
我到了桥对面。
双腿一软,我差点跪倒在地,连忙扶住旁边冰冷的石壁,大口喘息,冷汗己经浸透了内里的衣衫。
提灯的女子静静地站在一旁,白色的灯笼光芒映照着这个不大的石洞。
洞壁渗着水珠,前方不远处,隐约可见出口的微光,以及外面鬼市特有的、喧嚣而扭曲的声浪。
“为……为什么救我?”
我抬起头,声音沙哑地问她。
陈爷爷的警告和刚才桥上的幻听在我脑中交织,让我无法信任眼前这个非人的存在。
她缓缓转过头,那张朦胧的脸似乎正对着我。
洞内微弱的光线让她面容的轮廓清晰了一点点,但我依然看不清她的具体五官,只觉得那层面纱般的模糊感更加诡异。
“救你?”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或许,只是不想你那么快被它‘收回’而己。”
“它?
画里那个……东西?”
我追问,“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说我是他的影子?”
女子沉默了片刻,白色灯笼的光晕在她周身流动。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轻轻抬起了那只未提灯笼的手,指向洞口的方向。
“你的时间不多了。
黑白无常不会给你七天,他们的耐心,比你想的要有限得多。”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森然的意味。
“要想活命,或者弄清楚你是谁,你需要去找一个人……谁?”
“鬼市往生栈的老板娘,他们都叫她‘孟婆’。”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她卖的不是汤,是消息。
代价……很高。”
孟婆?
往生栈?
我还想再问,那提灯的女子却不再多言,身影向后飘退,如同融入石壁的阴影般,迅速变得黯淡,连同那盏白色的灯笼,一起消失在洞穴的黑暗中。
只剩下我,孤身一人,站在鬼市的边缘,前方是未知的喧嚣与危险,身后是弥漫着诡异古宅和索命无常的绝路。
左手腕上,那根红绳灼烫的痛感依稀还在。
我摸了摸腰间冰冷的桃木小剑,深吸一口气,朝着洞口那片光怪陆离的光影,迈出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