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约莫半臂宽，红木镜框上雕着缠枝莲，花瓣的纹路里嵌着层黑垢，像是多年没擦过。
镜面蒙着层白雾，他用袖口擦了擦，雾没散，倒擦出个模糊的人影——不是他自己，是个穿青布衫的女人，梳着圆髻，正对着镜子梳头，发簪在镜里闪着冷光。
“这箱子是你太奶奶的。”
三叔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子“滋滋”响，“她说过，西厢房的东西别动，尤其是带镜子的。”
沈砚没当回事。
这栋老宅在山坳里藏了快百年，青砖灰瓦，飞檐上的兽头早就被风雨啃得没了形状。
他是来整理祖产的，顺便躲躲城里的烦心事，哪有空管这些老讲究？
当天晚上，他就听见了梳头声。
“吱呀——吱呀——”像是有人用木梳刮过头发，细细碎碎的，从西厢房的方向飘过来。
沈砚住东厢房，中间隔着个天井，按理说不该听得这么清。
他披衣下床，推开房门，月光把天井里的青苔照得泛着绿光，西厢房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点昏黄的光，像是点了油灯。
“谁在里面？”
他喊了声，声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撞出回音。
梳头声停了。
沈砚走过去推西厢房的门，门板重得像灌了铅，“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他刚要往里看，一股寒气突然从门缝里钻出来，带着股陈旧的香粉味，呛得他后退半步。
等他再凑过去，里面己经黑沉沉的，只有樟木箱的锁在月光下闪了下。
第二天他找了把螺丝刀，撬开了樟木箱的锁。
镜子还躺在里面，镜面的白雾更浓了，隐约能看见那女人的半张脸，嘴角像是微微翘着。
箱子底层铺着块蓝布，上面绣着鸳鸯，针脚细密，只是布面发脆，一摸就掉渣。
“这镜子邪性。”
三叔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脸色发青，“我小时候见过你太奶奶对着它说话，说什么‘该梳头了’，说完就坐在镜子前，梳到天亮。”
沈砚把镜子搬到东厢房，想看看究竟有什么古怪。
到了半夜，梳头声又来了，这次更近，像是就在他床头。
他猛地睁开眼，看见那面镜子正立在梳妆台上，镜面的白雾散了些，那个青布衫女人背对着他，手里的木梳一下下刮着头发，乌黑的发丝垂下来，扫过镜面，留下几道黑影。
“你是谁？”
沈砚的声音发颤。
女人没回头，梳得更勤了，“吱呀”声里，似乎混进了别的声音，像是……牙齿啃噬木头的声。
沈砚抄起枕边的台灯砸过去，“哐当”一声，台灯在镜面上撞得粉碎，镜面却没破，反而晃了晃，女人的影子突然转过身——没有脸，镜子里本该是脸的地方，只有个黑洞洞的窟窿，窟窿里淌出黑糊糊的东西，顺着镜面往下流，滴在梳妆台上，发出“嗒、嗒”的响。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躲在天井的石榴树后，看着东厢房的灯光忽明忽暗，梳头声和啃噬声混在一起，像有人在用指甲挠他的耳膜。
首到天快亮时，声音才停了，东厢房的灯也灭了。
第二天，沈砚在梳妆台上发现了几缕黑发，细得像线，缠着些木屑。
镜子的镜框上，缠枝莲的花瓣缺了一块，缺口处毛茸茸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太奶奶就是死在西厢房的。”
三叔蹲在地上，用烟袋锅子戳着地，“头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发现时，人坐在镜子前，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就是……脸没了，脖子上光溜溜的，像被什么东西啃掉了。”
沈砚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想起镜子里那个没脸的女人，想起那些啃噬声，突然明白太奶奶为什么总对着镜子说“该梳头了”——那不是说给自个儿听的，是说给镜子里的东西听的。
当天下午，他找了块黑布，把镜子严严实实裹起来，塞进樟木箱，又搬了块石头压在上面。
可到了半夜，梳头声还是来了，这次不在西厢房，也不在东厢房，就在天井里，贴着他的耳朵响。
“该梳头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柔得像水，却带着股木头的腥气。
沈砚闭着眼不敢动，感觉有什么东西爬上了床，冰凉的手指拨开他的头发，一根木梳轻轻刮过他的头皮，“吱呀”声就在头顶响起。
他猛地睁开眼，看见那面镜子悬在半空，镜面对着他，里面的女人正低头看着他，黑洞洞的脸离他只有寸许，嘴里淌出的黑汁滴在他的额头上，黏糊糊的。
“你的头发……该梳了。”
女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木梳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滑，齿尖刮过皮肤，留下***辣的疼。
沈砚抓起枕头砸过去，镜子“哐当”落地，镜框摔裂了，露出里面的夹层——不是木头，是层干枯的人皮，上面还缠着几缕花白的头发，像是太奶奶的。
他连行李都没收拾，疯了似的冲出老宅，跑到山脚下才敢回头。
晨曦里，老宅的飞檐上似乎坐着个人，穿着青布衫，正对着太阳梳头，发簪闪着光，远远看去，像根白骨。
后来三叔打电话说，他把西厢房拆了，在樟木箱的位置挖出个地窖，里面堆着七八个坛子，每个坛子里都泡着颗人头，脸皮都被剥掉了，头发却梳得整整齐齐。
而那面镜子，摔碎后拼起来，镜面上的缠枝莲变成了人脸的形状，每片花瓣都在笑。
沈砚再也没回过那片山坳。
只是偶尔梳头时，他会对着镜子发愣——镜里的自己背后，总隐约站着个穿青布衫的女人，手里举着木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说：“该梳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