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禾提着简单的行李走下车,站在了这个曾经熟悉的乡镇车站。
站房比他记忆中的更加破败,墙皮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灰暗的砖体,候车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条褪色的长椅孤零零地守着。
“青禾?
陈青禾!”
一个粗犷而带着惊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陈青禾转头,看见一个黝黑壮实的汉子从一辆红色摩托车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咧着嘴笑,露出一口与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的白牙。
“王猛?”
陈青禾辨认了两秒,才从那张被岁月和风霜雕刻过的脸上,找到了儿时那个爬树掏鸟、下河摸鱼的玩伴的影子。
“是我啊!
好家伙,多少年没回来了?
都快认不出来了!”
王猛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手掌粗糙有力,“走走走,我送你回去!
这破地方,一天就这一趟车,除了我,可没别的车能进村了。”
王猛利索地把陈青禾的行李捆在摩托车后座,用几根旧皮绳勒了又勒。
摩托车发出疲惫的轰鸣,载着两人驶离车站,拐上了通往陈家坳的乡间公路。
路况不好,坑坑洼洼,摩托车颠簸着前行。
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带着田野特有的、混杂着泥土和衰草的气息。
“看见没?”
王猛一边小心地避让着路面最深的坑,一边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嗓门大声说着,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这条路,说了多少年要修,也没见动静……两边这些地,瞅见了吧?
好多都荒啦!”
陈青禾顺着他的话音望去,心一点点沉下去。
道路两旁,大片大片的田地***着,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在秋风中无力地摇曳。
间或能看到几块精心侍弄的菜畦,绿意盎然,反而更衬托出周遭的荒凉。
远处,几处老屋坍塌了屋顶,只剩下残垣断壁,沉默地立在夕阳里。
记忆中的那片沃野千里、稻浪翻滚的景象,被眼前这幅斑驳的画卷覆盖,生出一种刺目的陌生感。
“都没人种了?”
他问,声音有些干涩。
“种地不挣钱啊!
年轻力壮的,谁还守着这几亩薄田?
都跑出去啦,广东、浙江,哪儿挣钱去哪儿。”
王猛叹了口气,“村里就剩下我们这些走不掉的,老的老,小的小。
前两年,村支书还雄心勃勃,说要搞什么乡村旅游,带着人把进山的路扫微平了平,还在河边搭了几个凉亭,结果呢?
鬼影子都没引来几个,白忙活一场,现在凉亭都快塌了。”
摩托车的轰鸣声小了些,似乎是驶上了一段相对平坦的路面。
王猛稍微侧过头,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别的意味。
“对了,跟你说个事儿。
林小婉,还记得吧?”
陈青禾心里微微一动。
那个总是扎着两条麻花辫,眼睛亮得像山泉水的姑娘,怎么会不记得。
“她怎么样了?”
“她呀,师范毕业,本来能去县里学校的,不知咋想的,回来了。
现在就在咱村小学代课呢。”
王猛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几分不解,“全校就她跟老校长两个老师,守着十几个娃娃。
你说,这年头,像她这样读了书还愿意回来的,真是稀罕物了。
咱村留下的年轻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她算一个,我嘛,也算一个,哈哈。”
他的笑声爽朗,却掩盖不住那一丝落寞。
陈青禾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道路两旁不断后退的荒田、破屋,以及远处连绵的、在暮色中渐渐暗淡下去的山峦。
风更冷了,吹在脸上,带着这片土地特有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凉意。
林小婉的名字,像一颗投入沉寂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