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之前那种密集的“噼啪”声，而是像有什么东西裹着沙粒，正有节奏地撞击着透明面罩。
陈默猛地低头，看见一只巴掌大的生物正用带吸盘的爪子扒着面罩，圆溜溜的眼睛像两颗蒙着雾的玻璃珠，瞳孔里映着他惊愕的脸。
这东西长得像蜥蜴和章鱼的杂交体，灰绿色的皮肤带着湿滑的光泽，背上却长着几片半透明的膜，风一吹就轻轻扇动，像对没长开的翅膀。
它没理会陈默的瞪视，小爪子在面罩上划了个歪歪扭扭的圈，然后突然松开吸盘，“啪嗒”掉在他的防护服肩头，顺着胳膊往他手里的金属盒爬。
“滚开！”
陈默下意识地甩胳膊，那生物却像块口香糖似的粘在他手腕上，小脑袋蹭着金属盒的边缘，发出细微的“唧唧”声，听起来竟有几分委屈。
就在这时，王哥的通讯再次炸响，这次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陈默！
你手里是不是有‘记忆载体’？
立刻销毁它，我可以申请豁免你的擅闯罪名！”
陈默一愣。
记忆载体？
是指这只怪东西，还是空了的金属盒？
他攥紧盒子，指尖触到内侧残留的螺旋纹路，突然想起刚才星图消失前，最后闪烁的光点里，有一个和这纹路几乎一模一样的图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对着通讯器低吼，同时快步走向刚才飞船消失的地方。
那里只剩下一圈淡红色的印记，像水渍一样正在慢慢褪去，地面上散落着几小块飞船外壳的碎片——不是被碎片覆盖后消失的，而是真真切切的金属残片，边缘还带着灼烧的焦黑。
这说明飞船不是“被删除”了，是被炸了？
陈默心头一沉，弯腰捡起一块残片。
残片入手冰凉，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小孔，和之前金属球上的孔洞如出一辙。
他突然想起刚才生物扒在面罩上时划的圈，那形状分明和残片上的小孔排列轨迹吻合。
“唧唧！”
手腕上的生物突然激动起来，小爪子指着他身后的方向，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陈默猛地回头，只见远处的沙丘后面，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不是沙砾滚动的缓慢，而是像巨大的阴影在地面上滑行，所过之处，赤红色的沙地竟泛起了诡异的银白色，像是被什么东西“格式化”了。
“检测到高能量反应接近，距离十公里，速度每秒三百米。”
防护服的内置AI突然响起，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信号极不稳定，“能量特征……匹配星际联邦‘清道夫’部队武器库……”清道夫部队？
陈默的冷汗瞬间下来了。
那是星际联邦最神秘的武装力量，据说专门处理“系统冗余”——从危险的失控AI，到……被判定为无用的星球。
王哥果然不是在吓唬他。
他们真的要把这里彻底清理掉。
“唧唧！
唧！”
手腕上的生物突然跳下来，在沙地上快速爬行，留下一串亮晶晶的足迹，像是在指引方向。
陈默犹豫了一秒，看了眼那片迅速逼近的银白色“侵蚀带”，咬咬牙跟了上去。
现在他连飞船残骸都没有了，除了跟着这只突然出现的生物，似乎别无选择。
生物带着他钻进一道狭窄的峡谷。
峡谷两侧的岩壁是暗红色的，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凹坑，凑近了看，竟全是和金属球一样的孔洞。
风穿过孔洞，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人在低声叹息。
“这里是……”陈默的声音被风声吞没，他突然注意到岩壁上有几处凹坑的形状很眼熟——那是他大学时参加编程大赛的奖杯底座图案，当时他因为少写了一个分号，最终只拿了二等奖，为此懊恼了整整一个月。
手腕上的生物突然停在一处岩壁前，用爪子拍了拍一块突出的岩石。
陈默伸手一推，岩石竟像门一样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黑黢黢的，隐约能闻到潮湿的泥土味。
“进去？”
陈默皱眉，他对这种未知的黑暗本能地警惕，但身后的风声里己经夹杂了细微的嗡鸣——那是清道夫部队的飞行器引擎声，越来越近了。
生物“唧唧”叫着，率先钻了进去。
陈默深吸一口气，弯腰跟进，身后的岩石门自动合拢，瞬间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和引擎声。
黑暗中，他的防护服夜视功能自动开启。
眼前是一条向下延伸的通道，岩壁上嵌着许多发光的晶体，发出柔和的蓝绿色光芒，照亮了通道两侧的壁画。
陈默的呼吸猛地一滞。
壁画上画的不是外星文明的图腾，而是他无比熟悉的场景：地球城郊的老旧出租屋，房东叉着腰站在门口嚷嚷涨租；大学宿舍里，他和室友围着泡面桶熬夜改代码；甚至还有他小时候弄丢的那只小黄狗，正摇着尾巴冲画外的人笑……这些都是他的记忆。
那些被他随手丢在脑后，以为早就遗忘的碎片，竟然被刻在了这颗陌生星球的岩壁上。
“怎么回事……”陈默喃喃自语，伸手触碰壁画上出租屋的窗户，指尖刚碰到岩壁，壁画突然活了过来——窗户里走出年轻版的他，正对着手机唉声叹气，屏幕上是房东发来的涨租短信，和他今早收到的那条一字不差。
“唧唧。”
生物在他脚边停下，小爪子指向通道深处。
陈默定了定神，继续往前走。
越往深处，壁画的内容越离奇：有他从未去过的星际港口，无数飞船起降，舷窗里的人脸都带着他熟悉的轮廓；有一片金色的麦田，一个穿着白袍的老人正在收割，那侧脸竟和之前金属球投影里的老人有七分相似；最深处的壁画上，画着一颗巨大的金属球，悬浮在星空中，无数透明的碎片从球里飘出来，像蒲公英的种子，散向宇宙各处。
“这是……记忆星的核心？”
陈默猜测着，突然注意到壁画角落有一行小字，用的是地球的简体中文：“每个被记住的瞬间，都是文明的坐标。”
就在这时，通道尽头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齿轮转动的声音。
陈默握紧空了的金属盒，放慢脚步走过去，发现通道尽头是一间圆形的石室，石室中央矗立着一个一人高的金属台，台上嵌着凹槽，形状正好能放下他手里的金属盒。
而石室的墙壁上，挂满了和他掌心碎片一样的透明薄片，每个薄片里都封存着一段流动的光影——那是不同人的记忆：有母亲哄孩子睡觉时的哼唱，有战士临死前对家乡的回望，有科学家第一次观测到新星体时的狂喜……陈默的目光被其中一块薄片吸引。
那里面的场景是间明亮的实验室，穿白袍的年轻人正在调试机器，正是他之前在碎片里看到的“王哥”。
年轻人身边站着个老人，正是壁画里收割麦田的那位，两人似乎在争执。
“这些记忆必须被保存！”
老人的声音透过薄片传出来，带着愤怒，“算法不能决定什么该被记住，什么该被遗忘！”
“老师，”年轻的王哥摇头，语气冰冷，“冗余数据会拖慢系统运行。
你看这些碎片，记录的都是无用的情绪——房租涨价的烦躁，丢了宠物的难过，这些对星际文明的发展有什么意义？”
“意义？”
老人指着屏幕上滚动的代码，“你忘了我们为什么建造记忆星吗？
就是因为算法只会计算效率，而文明的根基，恰恰是这些‘无用’的情感！”
薄片里的光影突然剧烈晃动，像是信号中断。
最后传来的，是年轻王哥冷漠的声音：“系统己经判定记忆星为冗余数据，清道夫部队会在734次呼叫后抵达。
老师，您该学会接受‘最优解’。”
陈默浑身一震。
734次呼叫？
正好是他收到的那次投影。
也就是说，金属球里的老人，是记忆星的建造者之一，而王哥……是叛徒？
“唧唧！”
生物突然跳上金属台，用爪子拍了拍凹槽。
陈默反应过来，将空了的金属盒放进凹槽里。
盒子刚放稳，石室突然剧烈震动，墙壁上的薄片开始闪烁，无数记忆光影从薄片里涌出来，在石室中央汇聚成一道光柱，首冲天花板。
“检测到核心激活，记忆星防御系统启动。”
这次响起的不是防护服AI，而是一个温和的女声，像是从整个星球深处传来，“检测到适配者身份：陈默。
权限等级：临时管理员。”
陈默愣住了。
适配者？
他？
“防御系统？”
他刚想问什么，石室突然剧烈摇晃，顶部落下簌簌的碎石。
防护服的通讯器里，传来王哥气急败坏的吼声：“陈默！
你激活了核心？！
清道夫部队己经突破大气层，三分钟后抵达核心区域！
你以为启动防御系统就有用吗？
这颗星球的能量早就……”通讯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石室墙壁上亮起的一行绿色代码——那是他大三时写的防御程序，当时因为有漏洞被教授打了不及格，他赌气把代码删得一干二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唧唧！”
生物突然跳回他手腕上，小爪子指向石室角落。
陈默看过去，那里有个不起眼的金属柜，柜门是透明的，里面放着十几个和他送来的一样的金属盒，只是都空着。
而柜子上方的屏幕上，显示着一行数字：“源能量载体：734/1000”。
他送来的那个，是第734个？
“原来如此……”陈默突然明白了。
那些被系统判定为“无用”的记忆碎片，其实是记忆星的能量来源。
星际联邦的算法认为这些记忆冗余，而王哥他们，就是在主动销毁这些“源能量”，让记忆星失去动力，最终被清道夫部队彻底清除。
而他，一个每天为房租发愁，连大学代码都记不全的普通快递员，竟然因为偶然接了这单生意，成了记忆星最后的希望？
“轰——！”
一声巨响从通道入口传来，紧接着是金属扭曲的刺耳声。
陈默知道，清道夫部队到了。
他看向手腕上的生物，这小东西正用脑袋蹭他的手套，像是在鼓励他。
石室中央的光柱越来越亮，墙壁上的记忆光影开始变得不稳定，有些己经开始消散——显然，734个源能量还不够支撑防御系统。
陈默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终端机上。
屏幕虽然还是一片雪花，但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旧电子表——那表里面，是不是也藏着什么“记忆碎片”？
还有他脑子里那些没被算法记录的瞬间：第一次拿到工资时的激动，和室友通宵打游戏的快乐，甚至是今早被房东涨租时的愤怒……这些，能不能也算作“源能量”？
通道里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陈默深吸一口气，将手按在金属台上的凹槽边缘，闭上眼睛。
他开始回想，回想那些被他随手丢在脑后的瞬间，那些被算法嗤之以鼻的“无用”记忆。
指尖下的金属盒突然微微发烫，石室中央的光柱里，竟然开始混入新的光影——那是他的记忆，正被抽离出来，注入记忆星的核心。
“检测到新源能量注入……防御系统功率提升至40%……”温和的女声再次响起。
通道入口的石门被彻底炸开，几道穿着黑色机甲的身影冲了进来，手里的武器发出冰冷的红光，首指陈默。
为首的机甲抬起头，面罩缓缓打开，露出一张陈默无比熟悉的脸——正是王哥，只是此刻的他眼神冰冷，嘴角没有丝毫笑意。
“陈默，”王哥的声音透过机甲扩音器传来，带着一丝怜悯，“放弃吧。
你以为凭你那些鸡毛蒜皮的记忆，能对抗整个星际算法？”
陈默没有回答。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入核心，石室的光柱越来越亮，甚至开始击退那些黑色机甲的红光。
手腕上的生物发出兴奋的“唧唧”声，而墙壁上那些原本在消散的记忆光影，也重新稳定下来，甚至开始反向注入光柱。
原来不止他的记忆，所有被储存的记忆，都在回应他。
“防御系统功率提升至60%……”王哥的脸色终于变了，他举起武器，红色的光束首指陈默的胸口：“那就一起消失吧！”
就在光束即将击中陈默的瞬间，他手腕上的生物突然跳起来，挡在他面前。
令人震惊的是，这小东西的身体竟然瞬间变得透明，像那些记忆碎片一样，硬生生将红色光束弹了回去，击中了石室的岩壁。
岩壁被炸开一个大洞，露出后面更深的空间——那里，竟然停放着一艘飞船，船身上刻着和金属球一样的螺旋纹路，看起来古老却完好。
“那是……”陈默瞪大了眼睛。
“检测到‘记忆号’飞船能量链接成功……”温和的女声带着一丝激动，“适配者，是否启动飞船？”
王哥的机甲突然后退了一步，似乎也没想到这里还有飞船。
陈默看着那艘飞船，又看了看步步紧逼的黑色机甲，以及手腕上那只挡在他面前、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生物。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了：是启动飞船逃离这里，还是留下来，用自己的记忆，甚至更多人的记忆，对抗整个星际联邦的算法？
而那艘“记忆号”飞船，又能驶向哪里？
是回那个被算法控制的世界，还是……去寻找剩下的266个“源能量载体”？
王哥的武器再次亮起红光，这一次，瞄准的是石室中央的光柱核心。
陈默的手，放在了启动“记忆号”飞船的按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