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只是开始
叶舒窈收回飘远的思绪，提步迈过门槛，院内果然如林氏所言，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右侧的鹅卵石小径旁，站着几名低眉顺眼的陌生面孔。
她们见叶舒窈进来，齐刷刷地屈膝行礼。
叶舒窈脚步不停，目光快速掠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将她们每个人的模样记在心里。
三年前，众人皆认定是她心生嫉妒，才会将叶舒婉推入刺骨的冰湖之中。
如今，她这个“劣迹斑斑”的假千金骤然回府，想来这些出现在她院中的生面孔，大抵……都是林氏派来监视她一举一动，以防她再次做出不利于叶舒婉的事情来。
主屋里，陈设依旧，书架、琴案、绣架，甚至连她年少时偏爱的那盏琉璃宫灯，都静静地待在原处，仿佛时光在此停滞了三年。
方才引路的丫鬟上前一步，躬身笑道：“大小姐，您看看屋内可还缺什么？
夫人吩咐了，若有短缺，立刻去库房支取。”
“从前伺候您的几个下人，这几年都己陆续出府了。
奴婢名唤芷兰，夫人让奴婢日后伺候小姐起居……”叶舒窈目光扫过这名名唤芷兰的丫鬟，见她模样周正，说话滴水不漏，应是林氏精心挑选过来的人。
“有劳了。”
她应了一声，随即话锋一转，“我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从前，她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大小姐，衣食起居，无时无刻不需要丫鬟服侍。
可现在，她早就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了。
芷兰离开后，碧珠关上房门，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小姐，这儿基本和以前一样呢！
夫人还是惦记着您的……”叶舒窈没有回应，只是将架子上的兵书、箱笼里的剑穗等物件一一整理出来。
这屋子里处处有那人的痕迹，实在太容易勾起回忆。
以前他喜欢什么，她就投其所好地搜集什么。
宝剑良弓，孤本典籍、名家字画等等，应有尽有。
不过，那些价值不菲的东西，早就被叶舒婉搜刮走了。
如今剩下的，只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叶舒窈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那堆物品，然后将其一一投入身侧的暖炉中。
庵堂三载青灯古佛，磨去的何止是当年那份肆意张扬的个性！
碧珠在一旁看着，眼见小姐将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小物件统统丢入暖炉，脸色渐渐发白。
她嘴唇翕动了几下，似是想开口劝阻。
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小姐那张没有半分留恋的脸庞时，所有到嘴边的话都生生咽了回去。
*夜色渐深，烛影摇曳。
叶舒窈正打算洗漱更衣，叶舒婉却带着丫鬟彩蝶走了进来。
她一袭海棠色云锦纹对襟长袄，发间点缀着珠玉步摇，与此刻只简单挽着发髻、未施粉黛的叶舒窈相比，端的是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两姐妹视线在空中相触，叶舒婉唇角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步履轻盈地走到妆台边：“姐姐舟车劳顿，妹妹特意吩咐厨房炖了血燕，拿来给姐姐补补身子。”
说完，转身从托盘上端起瓷盅，递给叶舒窈。
纤纤玉指上丹蔻鲜红，从修剪完美的指甲到腕间剔透的玉镯，无一不透着精致华贵。
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叶舒窈素净的面容、简约的发髻，眼底掠过一丝得意。
眼前的女子，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考究的叶家嫡女了。
这时，彩蝶开口说道：“庵堂清苦，大小姐定是许久不曾尝过这般滋补之物了。”
“彩蝶，话多了。”
叶舒婉只觉浑身舒畅，唇角笑意更深，却故作不悦地轻斥。
叶舒窈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她伸手接过那盅犹带温热的燕窝，语气平静无波：“妹妹有心了。”
若是三年前的她，定会当场翻脸，将那盅燕窝拂落在地，厉声斥责她们主仆惺惺作态。
然后，彩蝶便会趁机奔出院子，对着闻声而来的下人，乃至不久后便会知晓此事的父母，哭诉道：“二小姐一片好心，关心大小姐的身子，特命人熬了上好的血燕，哪知大小姐不但不领情，还恶语相向……”但现在的叶舒窈，己不是当年那个会被轻易激怒、进而落入圈套的叶家大小姐了。
这过于平淡的反应，让叶舒婉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彩蝶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字字句句都在提醒对方身份的尴尬与如今的落魄，不动声色地挑起那本该属于昔日骄女的火气。
然而，对方此刻的表现，却是大出她所料。
叶舒婉内心诧异不己，目光细细描摹着叶舒窈的眉眼，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强忍的怒意或屈辱。
然而，没有。
那双曾经最容易燃起烈焰的明眸，此刻如同古井般深不见底，不起微澜。
眼前的女子学会了心平气和，不再是那个一点就着的骄女。
叶舒窈没有去看那盅象征着她“落魄”的燕窝，只是随手将其轻轻放在妆台上。
烛火微微跳跃，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
叶舒婉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这种沉静，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让她感到不适，仿佛她精心准备的一拳，打在了轻飘飘的棉花上。
预想中对方羞愤交加的场面并未出现，再待下去，只是无趣。
叶舒婉重新挂上那副温婉的面具，关切道：“姐姐好生安歇，妹妹就不打扰了。”
说完，带着彩蝶，转身悻悻离去。
室内重归寂静，叶舒窈这才缓缓将目光投向那盅逐渐冷却的燕窝。
澄澈的汤水里，倒映出她毫无表情的脸庞。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叶舒婉绝不会就此罢休。
*阳光正好，大雪消融。
叶舒窈打算出府一趟，刚行至角门，险些与一人撞个满怀。
“站住。”
叶清晏伸手拦住她的去路，视线从她披风下那套简朴的衣裙上扫过。
他微微蹙起眉头：“你……你怎能穿成这样出门？
这成何体统！
我叶家的小姐，岂能如此寒酸？”
叶舒窈抬头，正对上兄长略带不悦的目光，忙出声解释：“哥哥息怒。
母亲前几日己经吩咐绣娘为我赶制新衣，只是……尚未完工。”
平淡的语气，却让叶清晏心头猛地一刺。
他恍惚想起往昔，眼前这个妹妹是何等矜贵娇气。
衣橱里明明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衣裳，可她仍总抱怨“没有漂亮新衣可穿”。
一件价值不菲的苏绣裙子才上身没几天就嫌花样过时，转眼间便被束之高阁。
那时的她肆意张扬，连绣鞋上都要缀满珍珠，何曾有过这等窘迫？
叶清晏的目光在她脸庞上短暂停留片刻，原本要斥她的话堵在胸口，再也说不出口。
他侧身让开半步，声音低了几分：“快去快回……碧珠、芷兰，照看好大小姐。”
叶舒窈低声道了句“是，哥哥。”
，便带着两个丫鬟出了角门。
叶清晏站在原地，望着妹妹匆匆远去的单薄背影，脑海中不禁又浮现起方才她低眉顺眼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恣意张扬的妹妹完全判若两人。
他心头莫名有些发堵。
这三年，她在庵堂到底经历了什么？
叶清晏想得出神，连身后何时多了个人都未察觉。
“哥哥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一个娇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好奇。
叶清晏转过头，看见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的叶舒婉，正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角门的方向。
叶舒婉今日穿着一件崭新的大红织金锦袄，外罩一件白色狐裘，满头珠翠生辉，与方才叶舒窈的简朴形成了鲜明对比。
“没什么。”
叶清晏收敛心神，语气温和道，“婉婉，天气冷，你身子弱，还是快回屋去吧。”
叶舒婉乖巧地应了一声，又朝角门的方向望了一眼，这才带着丫鬟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