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他回来了
只记得周身那些探究、疑惑，乃至带着几分怜悯的目光，如芒在背。
她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向天帝、王母施礼告退，裙裾拂过冰冷的云阶，没有再看那所谓的西海剑仙一眼。
可那低沉的声音，那灼人的眼神，却像附骨之疽，缠绕不休。
“千年前……偷喝我的酒……蹭我一身……”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试图撬动她记忆深处那扇沉重且被封死的门。
门后有什么？
她不知道，也不愿知道。
千年的清修，早己让她学会将一切不必要的情绪与过往，连同那些偶尔会莫名泛起的、针扎似的细微痛楚，一同埋葬在月宫无边的清冷里。
回到广寒宫，那股熟悉的、能将魂魄都冻结的孤寂感重新包裹上来，竟让她破天荒地感到一丝……近乎慰藉的熟悉。
玉兔如往常般蹦跳着迎上来，雪白的绒毛在清辉下泛着柔和的光，红宝石般的眼睛里映出她依旧清冷的身影。
她俯身，将玉兔抱起，指尖陷入那温暖柔软的皮毛中，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点真实的存在感。
“他回来了。”
她对着玉兔，也对着这空寂的宫殿，无声地说道。
是谁？
她不知道那个名字对应的是怎样一个人，一段怎样的过往。
她只知道，那个自称“西海剑仙”的男人，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穿透力，打破了她千年来的平静。
那不是寻常仙家的倾慕或挑衅，那眼神里藏着的东西，太沉，太重，带着血与火的气息，让她本能地感到危险。
她走到窗边，望向宫外那棵永恒的、巨大的桂树。
吴刚伐木的单调声响规律地传来，咚，咚，咚，一如过去无数个日夜。
可今日，这声音却无法让她宁神。
袖摆上，那被琼浆浸染的污渍早己用仙法祛除，不留痕迹。
但那种被侵犯、被灼烫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与此同时，天庭为新晋仙官安排的临时居所——“流云筑”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褪去了蟠桃盛会上的爽朗与些许“莽撞”，此刻的“西海剑仙”独自立于庭院中，周身再无半分酒意。
他负手望着天际那轮清辉皎皎的明月，眼神幽深，里面翻涌着压抑了千年的痛苦、不甘，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哪里还有什么西海剑仙？
这具皮囊之下，是挣扎了千年，寻觅了千年，最终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沾染魔气才重返此间的灵魂——后羿。
他曾是弯弓射九日，拯救苍生的英雄。
而今，却成了三界暗中嗤笑的对象，一个被妻子抛弃的箭神。
多么讽刺。
蟠桃会上，她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冰冷，疏离，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厌弃。
那一刻，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撕裂这虚伪的祥和，想冲上去抓住她的肩膀，质问她，摇晃她，将她那身冰冷的铠甲砸得粉碎！
为什么？
为什么吞下仙丹独自飞升？
为什么留他一人在人间承受漫长的岁月与无尽的讥讽？
为什么……能如此彻底地将他遗忘？
千年的思念与怨恨在胸中交织、膨胀，几乎要撑裂他的神魂。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很不稳定，体内那股为了归来而强行融合的、不属于仙家的力量正在蠢蠢欲动，叫嚣着毁灭与占有。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装不认识？”
他低语，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魔气侵蚀后的森冷，“嫦娥，你装不了多久。”
无论她是因为什么忘了他，是被迫还是自愿，他都不在乎了。
他回来了。
这一次，无论她是端坐月宫的清冷仙子，还是真的心冷如铁，他都不会再放手。
掀了这瑶池，踏破这月宫，堕入无间魔域，他也要把她找回来。
哪怕她恨他。
也比这样彻彻底底的遗忘，要好上千倍万倍！
他抬手，指尖一缕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气息缠绕而过，那是与仙力格格不入的、属于幽魔之地的力量。
为了得到这力量，为了再次站到她面前，他付出的代价，远超外人想象。
望着那轮仿佛永远触不可及的明月，后羿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
“等着我。”
“很快，我们就会再见。”
风声掠过流云筑，带来远方的仙乐缥缈，却吹不散这方庭院内越来越浓的、令人不安的压抑气息。
平静的天庭之下，暗流己开始汹涌。
而月宫之中，嫦娥倚着窗，怀抱着温暖的玉兔，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自心底悄然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