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告诉我，人在哪儿？
怎么回事？”
李岸沉稳的声音像有魔力，瞬间让慌得六神无主的黑子找到了主心骨。
黑子大口喘着气，指着厂区后方的方向：“在、在废料场！
猴子手脚不干净的老毛病又犯了，摸了几块废铜，想溜出去换包烟，被‘黄皮狗’逮了个正着！
黄皮狗说要严办，送他去派出所！”
“黄皮狗”黄德彪，保卫科的干事，仗着点小权，为人刻薄贪利，厂里青工没几个不讨厌他。
李岸眼神一凝。
这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是青工淘气；往大了说，黄德彪完全可以扣个“盗窃国家财产”的帽子，足够开除，甚至真送去劳教，那猴子这辈子就毁了。
前世的记忆碎片闪过——猴子就是因为一次类似的“小事”被开除，人生轨迹急转首下，最终潦倒……这一世，绝不能再让这种事发生！
“走！”
李岸没有丝毫犹豫，拉上黑子就朝着废料场狂奔。
春寒料峭，风吹在脸上带着股割人的寒意。
厂区后方的废料场堆满了生锈的钢铁、报废的机床零件和废弃的木箱，一片荒凉破败。
远远地，就看见几个人围在那里。
瘦小的猴子被黄德彪反拧着胳膊，脸憋成了酱紫色，地上散落着两三块黄铜疙瘩。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蓝色工装，身形清瘦的青年，正挡在黄德彪面前。
是陈默。
他比李岸记忆中要年轻太多，面容清秀还带着未褪的青涩，但身板挺得笔首，那双眼睛却异常沉静，像一潭吹不皱的深水。
他话不多，声音也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跑近的李岸耳中。
“黄干事，”陈默语气平静，甚至有些过分冷静，“根据厂里定的规矩，废料区堆放的、没登记的金属疙瘩，属于待处理品，每月五号统一由后勤科拉走。
今天才十五号，这些东西，按规定就是无主废弃物。
猴子拿的是废弃物，不是盗窃入库登记的生产资料，性质不同，够不上送派出所。”
黄德彪被噎得一愣，三角眼一瞪，唾沫星子横飞：“陈默！
这里没你的事！
滚开！
我说他是偷就是偷！
老子在保卫科干了十几年，规矩我比你懂！”
“规定我抄下来了。”
陈默不卑不亢，甚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到某一页，指尖点着上面，“第七条写得明白，生产资料指的是入库的成品、半成品、主要原料。
废料，不在此列。
黄干事，您要送他，依据的是哪一条？
我们可以一起去工会，或者找王主任当面评评理。”
他一口一个“规定”，一句一个“条例”，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剥着黄德彪那点可怜的权威。
黄德彪脸涨得通红，他贪那几块铜卖钱，更享受拿捏这些小青年的***，没想到碰上这么个一根筋、还把厂规背得滚瓜烂熟的家伙。
就在这时，李岸到了。
他几步上前，没有先理会气急败坏的黄德彪，目光先是快速扫过现场——猴子惊恐的眼神，散落的铜块，陈默手中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规定手册。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陈默脸上。
那一刻，跨越西十年的时空仿佛轰然重叠。
前世的记忆汹涌而来——那个在他创业初期，总是默默帮他处理好一切后勤、管好混乱账目，在他最膨胀时敢于一针见血指出问题，在他商业帝国将倾时力挽狂澜，最终却因常年劳累过度而早逝的兄弟……如今，就鲜活地、倔强地站在他面前，为了另一个兄弟，对抗着不公。
一股滚烫的热流冲撞着李岸的胸腔。
他压下翻腾的心绪，深吸一口这冰冷而熟悉的空气，转向黄德彪，脸上瞬间切换成一个略带歉然又带着点套近乎的笑容：“黄干事，您消消气，为这点废弃物动肝火，不值当，太不值当了！”
他先定下基调，随即话锋微妙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却足够让周围人都听见，“陈默书呆子一个，就知道死抠条文，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不过……他说的，也确实在理，按规矩办，对大家都好，您说是不是？”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陈默依规办事的立场，堵死了黄德彪上纲上线的路，又给了对方一个台阶。
紧接着，李岸凑近半步，用更低、更显亲近的声音说：“黄干事，我舅前天刚来看我，捎来几条‘大前门’，我年轻抽不惯那冲味儿，晚点给您送去，润润嗓子，顺带给您赔罪。
猴子这小子，回头我狠狠收拾他！”
“大前门”可是紧俏好烟。
黄德彪脸色变幻，看看一脸平静无波仿佛事不关己的陈默，又看看眼前这个突然出现、说话办事老练得完全不似十八岁青年的李岸，再掂量了一下那几条烟的价值……他悻悻地松开了猴子，还嫌恶地在裤腿上擦了擦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哼！
这次就看在李岸……和厂规的面子上！
下不为例！
再让老子逮到，统统严办！
滚蛋！”
他色厉内荏地吼了几句，弯腰飞快地捡起那几块铜疙瘩揣进自己兜里，背着手，骂骂咧咧地走了。
危机解除。
黑子赶紧冲上去扶住腿都吓软了的猴子，连声道：“没事了没事了，岸哥来了就没事了！”
猴子惊魂未定，看着李岸，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李岸却没急着安抚猴子，他再次转过身，目光郑重地看向陈默，伸出手：“李岸。
刚才，谢了。”
陈默看着李岸伸出的手，这个动作在这个年代的工人之间，并不常见，带着一种陌生的、正式的感觉。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和迟疑，最终还是伸手与李岸一握。
他的手心有些粗糙，带着凉意，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
“陈默。”
他顿了顿，看着李岸那双锐利而真诚，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补充了三个字，“按规定办而己。”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客套的感激，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
但一种无形的、坚实的信任，却在这简单的对话和短暂交握的双手中，悄然建立。
李岸知道，他找回的，不仅仅是一个兄弟。
更是他未来商业版图中，最不可或缺的那块基石，那颗最冷静、最可靠的大脑。
他看着惊魂甫定的猴子和一脸后怕的黑子，再看向面色平静的陈默，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迅速勾勒出轮廓。
这几块险些惹祸的废铜，仿佛一下子撞亮了他脑海中的某个开关。
时代的浪潮就在眼前，他不能再等了。
（第二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