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就是这一刻
不是地狱业火的焚烧，而是茶水泼在肌肤上的热意，混杂着丝绸湿漉漉黏在腿上的不适。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金碧辉煌的慈宁宫正殿，檀香袅袅，而我对面，那张我恨之入骨、即便化作灰烬也认得的脸——伪善的柳如玉，正惊慌失措地跪伏在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
“贵妃娘娘恕罪！
臣妾、臣妾不是有意的……”就是这一刻。
我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决定了我前世悲惨命运的起点。
前世的记忆如同冰锥，带着彻骨的寒意狠狠凿击着我的灵魂。
柳如玉这精心设计的一泼，御前失仪的罪名，太后冰冷的呵斥，皇帝的漠然……一切只是开始。
之后是父兄被诬通敌，血染刑场；是整个家族大厦倾覆，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是我被废去贵妃之位，打入冷宫，最后被一尺白绫，了结了残生。
含恨而终。
死不瞑目。
胸腔里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冲破喉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不，我不能重蹈覆辙。
这一世，剧本该由我来写。
我垂眸，看着裙摆上那片深色的茶渍，以及……那若有若无，开始悄然散发的奇异甜香。
这香气，是太后最为厌恶的“梦甜香”，前世柳如玉便是借此暗示我心思不正，用此等媚俗之香魅惑君上。
原来，她早己将香料混入了茶水中。
我缓缓抬起头，没有去看地上表演得淋漓尽致的柳如玉，而是将目光首接投向主位上那位雍容华贵、眉宇间却带着刻板严厉的太后。
周遭妃嫔们或幸灾乐祸、或冷眼旁观的眼神，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前世那个惶恐无助的我身上，但此刻，只让我觉得可笑。
我没有如前世那般惊慌请罪，反而极轻、极缓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凉。
“柳妹妹，”我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她的啜泣，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这杯茶，泼得可真是巧。”
柳如玉的哭声一滞，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般反应。
“娘娘……臣妾真的只是一时手滑……手滑？”
我微微挑眉，指尖拂过湿润的裙摆，将那甜腻的香气扇动得更明显了些，“本宫这‘浮月流光’的料子，用的是江南进贡的云锦，遇水则色泽深暗，倒也罢了。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甜香，妹妹可知是何物？”
太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显然也闻到了这不同寻常的香气。
柳如玉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强自镇定：“臣妾不知……许是娘娘身上带的香囊……哦？”
我截断她的话，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本宫从不喜用浓香，六宫皆知。
倒是听说，前几日妹妹宫里领了不少‘甜梦香’的份例？
此香气味特殊，甜腻绵长，据说有安神之效，只可惜……母后凤体违和，太医曾再三叮嘱，最闻不得的，便是这等甜腻之气，恐引发咳疾。”
我转向太后，语气恭谨却掷地有声：“臣妾衣裙被污事小，但若此香冲撞了母后凤体，便是万死难赎其罪了。
柳妹妹，你这一杯茶，泼的究竟是臣妾的衣裙，还是……别有用心，想借此香，对母后不利？”
“你胡说！”
柳如玉脸色瞬间煞白，失声叫道，“臣妾没有！
太后娘娘明鉴！
臣妾万万不敢有此心！”
她仓皇磕头，再不见之前的柔弱可怜，只剩下被戳穿阴谋的惊恐。
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妃嫔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那个向来在柳如玉手段下吃亏、有口难辩的贵妃，今日竟如此犀利，首接将一顶“谋害太后”的帽子反扣了回去！
太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她久居深宫，什么龌龊手段没见过？
先前或许以为只是妃嫔间的小争执，但牵扯到她的凤体安危，性质便截然不同。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里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柳氏，”太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这香，从何而来？”
柳如玉浑身发抖，语无伦次：“臣妾……臣妾不知……是、是……够了！”
太后厉声打断，眼底满是厌恶，“御前失仪，其心可诛！
拖下去，禁足三个月，抄写《女诫》百遍！
没有哀家的命令，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两名内侍上前，毫不客气地将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柳如玉架了出去。
她看向我的最后一眼，充满了怨毒与难以置信。
我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翻涌的冰冷。
柳如玉，这才只是开始。
你欠我的，欠我家族的，我会连本带利，一一讨回。
殿内气氛凝重。
太后揉了揉额角，略显疲惫地挥挥手：“都退下吧。”
众妃嫔如蒙大赦，纷纷行礼告退，经过我身边时，眼神都复杂难辨，有惊惧，有探究，再无一之前的轻视。
我随着众人退出慈宁宫，初夏的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方才一番交锋，看似我大获全胜，实则凶险万分。
太后那最后一眼，绝非嘉许。
“娘娘！”
我的贴身女官云舒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未褪的担忧和后怕，“您没事吧？
方才可吓死奴婢了！
柳妃她……”我看着她年轻鲜活、满是关切的脸庞，想起前世她为我奔走求援，最终却被杖毙宫门的惨状，心头一酸，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没事了。
以后，都不会再有事了。”
云舒愣了一下，似乎觉得我今日有些不同，但依旧坚定地点点头。
我们沿着宫墙缓缓而行，刚转过一道回廊，云舒却突然扯了扯我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急促：“娘娘，还有一事……方才您在殿内时，奴婢收到消息，三日后重阳宫宴，柳妃……她虽被禁足，但她手下的人恐怕不会安分，听说……他们打算在您献舞时动手脚！”
我的脚步微微一顿。
重阳宫宴，献舞失仪……前世的记忆再次涌上。
是了，柳如玉的报复来得很快，即使她人被禁足，爪牙依旧在。
我抬眼，望向远处重重叠叠的琉璃宫阙，朱红的宫墙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那里面，有我看不透的腹黑帝王，有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有隐藏至深的穿越秘密，还有我必须挽回的家族命运。
前路荆棘遍布，杀机西伏。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本宫知道了。”
我轻声说，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剑，“他们想玩，本宫奉陪到底。”
只是，这一次，游戏规则，由我来定。
就在我话音刚落的瞬间，回廊另一头，明黄色的仪仗悄然出现。
那道我曾爱过、恨过、最终也看不透的挺拔身影，在一众内侍宫女的簇拥下，正信步走来。
他的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与记忆中的冷漠截然不同。
他停在我面前几步之遥，龙涎香的清冷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过来，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我死寂的心湖：“爱妃今日，倒是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