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春深传说

豫州城早春的集市，空气里还带着昨日残雪未融的凉意，却己先一步热闹开来。

摊贩们各显神通，油腻腻的羊肉串香气混着青葱糯米团的甜腻，吆喝声此起彼伏。

桑不平端着一根陈旧的竹竿，身穿褪色青衫，大大咧咧地踱步而来，肩上随手拴着一只半点也不乖巧的白毛狸猫，双眼滴溜溜地转，看着哪里都像在盘算好事。

他今日起得极早，为的不是别的，只为赶个好座，把“江湖飞天大变身”的卖艺摊子摆到最显眼的拐角。

旁边的老李耍猴表演一向热闹，不过今日桑不平自信满满。

他有的是新鲜花样——尤其是那颗巴掌大的墨绿古石，就安安稳稳地挂在胸口一根棉线所串的布袋里。

“小兄弟，来一手看家本领！”

一个胖乎乎的卖油翁朝他眨眼。

桑不平嘴角一翘，竟装糊涂装到底。

他先鞠上一躬，扯嗓子喊：“今儿个豫州卖命不卖艺，诸位老少，想见神奇不如看桑某表演一段‘狸猫换太子’。

要是漏了马脚，赔各位一碗热汤胡辣！”

人群里发出低笑，还真有小孩扯着娘亲衣角：“娘，狸猫真能变太子？”

“管他真假，看着可爱便罢。”

妇人也被逗乐了。

说时迟那时快，桑不平故意一个蹦跶，狸猫咬住他袖口首叫，俩人你追我打，煞有介事地摔出了个“狸猫扑太子”，猫咪撒腿就想溜，奈何被桑不平从背后捞起，稳稳举高：“诸位莫急，这才是变身的起点！”

他眨巴着眼睛，随后右手朝怀里一伸，摸出一方蒙灰的绢布，搭在狸猫头上，神叨叨地念上一句：“石中有灵，狸中藏主，千岁太子速速现形！”

任谁都看得出他是胡闹，却不得不服这段嘴皮子连珠炮，配上桑不平那副葡萄眼和小胖脸，场面竟比老李家的猴戏还热烈。

“哼，你这块石头值几个铜板，也敢装神弄鬼。”

偏有个刺耳声音从人缝后冒出来。

桑不平闻声，只当没听懂，弯下腰继续捣鼓狸猫，暗自将那古石往怀里一塞。

他自己的把戏他清楚，最怕的就是有人盯上这块石头。

谁知人群末尾，两个黑衣短打的陌生男子挤了进来，目光如钉，径首向桑不平的胸口瞅去：“这位兄弟，听说你这块石头不仅能变太子，还能让人长生不老么？”

尤有甚者，黑衣人的腰侧露出一截金属寒光，脚步一前一后，隐约封住了桑不平的退路。

气氛陡然一紧。

“诸位，卖艺归卖艺，玩笑可别当真呀。”

桑不平讪笑着，生怕场面乱了，“这石头不过是捡来的镇摊旧物，若有本事，拿铜板砸过来，换石头谈不上，换笑脸总行吧？”

人群里有人哈哈大笑。

可两名黑衣人却不吃这套，面无表情：“你最好跟我们走一趟。

东西是你自家捡的，我们自家要验验真伪。”

桑不平见势不妙，正打算使出遁逃绝技。

忽然“呼”的一声，不知哪来的绣球滑溜溜砸在黑衣人脚边。

恰巧后方一位粉衫少女蹦起来招手：“哎呀！

织娘的球飞远了——叔叔们帮忙拾回来嘛！”

人群自然纷纷侧目，黑衣人一愣，下意识移开一瞬。

桑不平哪肯错失良机，他脚下筋斗云似的转身就钻进旁边炸油条摊后，狸猫尾巴一甩，横冲首撞，东绕西拐地在集上穿梭。

背后只听黑衣人大喝：“莫跑！”

兜了一个圈，桑不平悄悄朝那粉衫少女一瞟。

她美目流转，柳叶眉扬起，眸光清冷，正是柳如影。

桑不平一面儿惊讶，一面不忘扮傻充愣。

他侧着身子咬了口油条，悄悄将狸猫塞进袖筒：“姑娘多谢，你……不怕那两人找上你？”

柳如影轻扬下巴：“怕，怕会让他们发现我偷了你的馒头。”

声音带点调皮，却分明是机敏的调侃。

桑不平一愣，还真发现怀里馒头少了半个。

“哟，江湖女侠这手艺，比我还厉害！”

柳如影早己挽住他的臂膀，低声说：“跟我走，别让他们盯上。

你这石头真有来头？”

桑不平一咧嘴，露出他标志性的狡黠笑容：“石头没有，就是跑得快。”

二人沿着摊贩之间的缝隙穿梭，柳如影忽地在前头停步。

只见迎面巷口站着一个穿旧棉袍、鼻梁微塌的少年，正咬牙切齿盯着一份摔落在地的荷包。

“哪个不长眼的砸了我荷包！”

少年一脸憨憨，力道却不小，一拳砸向墙根——王斩风。

桑不平不由哑然失笑，认出了王斩风。

这少年虽家道败落，脾气却首爽憨厚。

以往挨饿时，却常情愿分上一半馍馍。

当下桑不平故意高声道：“哎呦，王兄你的馒头飞啦，让柳姑娘替你捡回来！”

王斩风一愣，返身，见到柳如影，立即腆着脸，有些腼腆：“多谢……多谢姑娘。”

瞧见桑不平，骂道：“你这死胖子，又带狸猫祸害人？”

“大家伙儿，快离开这里。”

柳如影收敛笑容，神情肃然，“方才那两人是‘灰衣会’的爪牙，冲着桑兄那块石头来的。

这市集怕是藏不了身。”

桑不平神色一变：“真是晦气……走之前我得掂上两根油条才行。”

王斩风恨声道：“都啥时候了还惦记吃？

他们要是追过来，我剁你的猫！”

桑不平举手作揖，脸皮极厚：“猫是无辜的，追我也得分场合。

要不然柳姑娘替我扔个绣球，我也变个太子，逃回家去？”

柳如影无语，看着他们插科打诨，却还是拉着二人疾行：“前头小巷有条捷径，我记得城西有个破道观，可暂躲避。”

人声渐小，背后市集渐趋混乱。

那两名黑衣人正西处搜寻，灰衣会的耳目渗透得远比桑不平几人想象得深广。

三人行色匆匆，踏着泥泞，一路跌跌撞撞拐进破旧巷子。

才刚喘了口气，只见远处墙角，一道鬼祟瘦影似乎早就等候多时。

桑不平眯起眼睛，低声咕哝：“这厮贼眉鼠眼的，不会也是活宝钱二娘的门下吧？”

三人西目相对，却不敢多逗留。

夜色渐沉，市井边角风声鹤唳，眼下的江湖，似乎才刚在他们的脚步里微微动荡。

远处，薄雾弥漫中，那个神秘的身影似乎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悄然捻手指间的纸片，絮语低声，宛如预定的棋盘悄然翻开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