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墨尽纸短愁
她蜷在茶馆角落的竹椅上,怀里还抱着那叠记满碎片的纸 —— 昨夜匆忙塞进香囊时,还是半干的字迹,此刻竟全被雾水浸得发皱,“阿婆阿妹爱茉莉” 的 “莉” 字只剩个草字头,“景琛石桥刻字” 的 “刻” 字被晕成团黑墨,像块化不开的雪。
“糟了。”
林砚秋赶紧把素笺摊在窗台上,试图借微弱的天光晾干。
可雾丝顺着窗缝钻进来,落在纸上,又洇出新的湿痕。
她指尖碰了碰字迹,墨色竟能蹭在指腹上 —— 这纸留不住字,更留不住那些随时会被白雾吞掉的记忆。
师娘说 “记下来总能寻到线索”,可现在连 “记” 都成了难题。
林砚秋摸了摸行囊,里面只剩两支毛笔、三张素笺,砚台里的墨汁也凝了层薄皮,昨天给阿婆画茉莉简笔画时,笔尖就开始发涩。
要想继续记录,得先找笔墨铺补些工具。
她攥着空砚台往巷口走,青石板上的水渍比昨日更深,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
路过石桥时,见景琛还蹲在桥栏边,指尖反复蹭着那两个模糊的刻字,嘴里喃喃着 “阿…… 阿什么?”
,白雾在他头顶绕了圈,像是在故意捂他的嘴。
“景琛兄,” 林砚秋走过去,把昨日拓印刻字的树枝递给他,“你再摸摸这个拓痕,有没有想起什么?
比如刻字那天的天气?”
景琛接过树枝,指尖在拓痕上顿了顿,眼里闪过丝微光:“天气…… 热,阿婉说…… 说风里有桂花香。”
可话音刚落,他突然晃了晃头,眼里的光又暗下去,“桂花香?
谁是阿婉?
我为什么要刻字?”
白雾又浓了些,林砚秋甚至能看见细小的雾丝钻进他的袖口。
她赶紧把树枝塞进他手里:“你攥紧这个,别丢。
等我回来,我们一起找阿婉。”
说完转身快步走 —— 再待下去,怕是连她自己都要被这雾勾着忘事。
笔墨铺在镇东头,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 “胡记墨坊” 木牌,门虚掩着。
林砚秋推开门,一股淡腥的霉味扑面而来,比茶馆的雾味更重。
柜台后坐着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正抓着头发发呆,面前摆着堆碎墨锭。
“胡掌柜,请问有素笺和松烟墨吗?”
林砚秋把空砚台放在柜台上。
胡掌柜抬头,眼神茫然:“素笺?
松烟墨?
我这是…… 墨坊?”
他拍了拍柜台,又摸了摸面前的墨锭,“我好像是要做墨,可做墨要什么来着?
松烟?
还是桐油?”
又是个失忆的。
林砚秋心里沉了沉,却还是耐着性子问:“你看这墨锭,是用什么做的?”
她拿起块碎墨锭,凑到鼻尖闻了闻 —— 有股淡淡的松木香。
“松木香……” 胡掌柜皱着眉,手指在柜台上画着圈,“对,松烟!
要松烟才能做墨!
可松烟在哪?
我昨天还去采了……” 他突然站起来,往铺子后院跑,却在门槛上绊了下,“后院?
还是前院?”
林砚秋跟着他往后院走,院子里堆着些枯枝,墙角有个空竹筐,筐边还沾着些黑色的烟灰 —— 是松烟的痕迹。
“胡掌柜,你看这竹筐,是不是装松烟用的?”
她指着筐边的烟灰。
胡掌柜蹲下来,摸了摸烟灰,突然拍了下手:“对!
我去后山采的松烟,就装在这筐里!
可松烟呢?
我记得晒在…… 晒在竹竿上!”
他抬头往院子里看,几根竹竿光秃秃的,只有雾丝在杆上绕。
“会不会被雾打湿,收起来了?”
林砚秋提醒他。
胡掌柜眼睛亮了亮,转身往屋里跑,从床底拖出个布袋子 —— 打开一看,里面的松烟果然潮乎乎的,捏起来成了团,根本没法用。
“完了,潮了就磨不出细粉了。”
他蹲在地上,声音发丧,“没有松烟,做不了墨,姑娘你还是去别的墨坊吧。”
这小镇就这一家墨坊。
林砚秋攥着布袋子,指尖沾了点湿松烟 —— 黑色的粉末粘在指腹上,倒还有松木香。
或许,能找些干松枝,重新烧松烟?
她刚要开口,就听见巷口传来挑水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年的吆喝:“阿婆,您要的水来了!”
是昨天帮她指后山方向的挑水少年,叫阿牛。
“阿牛!”
林砚秋喊住他,“你知道后山哪有干松枝吗?
要能烧烟的那种。”
阿牛放下水桶,擦了擦额头的汗:“干松枝?
后山的松树林里有,昨天我还看见有樵夫砍过!
不过雾大,姑娘你要去的话,我可以带你走 —— 我记路。”
林砚秋心里一暖。
这雾镇虽处处是失忆的困局,却也有这样的暖意。
她谢过阿牛,跟胡掌柜说:“我去后山采些干松枝,回来帮你烧松烟,你帮我留些素笺和毛笔,可好?”
胡掌柜赶紧点头:“好!
好!
我…… 我记着,留素笺!”
他怕自己忘了,还找了块炭,在柜台上画了张纸的简笔画。
跟着阿牛往后山走,雾气果然比镇上淡些,松树林里能看见阳光的碎影。
阿牛熟门熟路地指给她看干松枝:“姑娘你看,这种枝子没沾雾水,烧起来烟大,做墨最好。”
林砚秋采了满满一竹筐干松枝,阿牛还帮她捆好:“姑娘,你要是下次还来,喊我一声就行,我帮你挑。”
说完挑着水桶,顺着水渍路走了。
抱着松枝回到墨坊,胡掌柜果然没忘,己经把素笺和毛笔放在柜台上 —— 五张素笺,两支新笔,笔锋还裹着红纸。
林砚秋帮着胡掌柜在院子里支起灶台,烧起干松枝,浓烟裹着松木香飘起来,驱散了些雾丝。
“这样烧出来的烟,晾晒干了,就能磨墨了。”
胡掌柜看着浓烟,眼里有了些神采,“我好像…… 记起点做墨的步骤了。”
林砚秋心里松了口气,赶紧把新素笺铺在干净的石板上,想重新记录早上晕掉的内容。
可刚写下 “景琛,石桥刻字,阿婉”,就突然顿住 —— 阿婆阿妹的名字,她刚才还想着要补,怎么突然就忘了?
阿婆只说过 “阿妹”,没说全名,可阿妹爱穿的蓝布衫,是斜襟还是对襟?
她攥着笔,指尖有些发颤。
白雾不仅在吞小镇居民的记忆,也在吞她的。
林砚秋赶紧起身,往卖花阿婆的摊位跑 —— 得赶紧确认阿妹的细节,不然再过会儿,怕是连 “茉莉” 这个锚点都要忘了。
阿婆的摊位还在巷口,茉莉己经摆出来了,却没见阿婆。
林砚秋心里一慌,刚要喊,就看见阿婆从巷子里走出来,手里攥着朵新开的茉莉,脸上带着点笑意:“我刚才去后山采的,阿妹最爱这种刚开的,说香。”
“阿婆,阿妹的蓝布衫,是斜襟的吗?”
林砚秋赶紧问。
“对!
是斜襟的,我给她缝的,领口还绣了朵小茉莉。”
阿婆指着自己的衣襟,比划着,“她走那天,就穿的这件。”
林砚秋赶紧从怀里掏出新素笺,飞快地写下 “阿婆阿妹:蓝布衫(斜襟,领绣茉莉),爱采后山新茉莉”。
这次她学乖了,把素笺塞进贴身的里衣,贴着心口 —— 这里最暖,雾水浸不透。
回到茶馆时,天己经擦黑。
林砚秋坐在竹椅上,掏出里面的素笺,字迹果然没晕。
可看着纸上的字,她又犯了愁:行囊里的素笺只剩西张,松烟还要等明天晾干才能磨墨,要是再遇到雾水,或是自己再忘事,这些字还能留多久?
窗外的白雾又浓了,檐角的灯笼光晕更暗,隐约能听见石桥方向传来景琛的低语:“阿婉…… 阿婉是谁?”
林砚秋攥紧手里的毛笔,笔尖的红纸还没拆 —— 这凡人的笔墨,是她现在唯一的武器,可面对这能吞掉记忆的雾,这点武器,够吗?
她低头看着素笺上的字,突然想起老槐树下老人说的 “石头记的比纸牢”。
或许,明天该找些更结实的载体,把这些名字、这些细节,刻在不会被雾水晕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