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陈燃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一个三维模型。一个半机械的章鱼，
金属触手上布满复杂的管线，脑袋上是一颗透明的玻璃罩，里面是跳动的人造心脏。
他敲了下回车。心脏的跳动频率，快了零点一赫兹。不对。他删掉这行代码，重新写。
旁边的苏小渔凑了过来，头发扫过他的脖子，痒痒的。“又通宵？陈燃，你真是铁打的。
”她说话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手里拿着两个包子，一个塞给了陈燃。陈燃咬了一口，
肉馅的。他没说话，眼睛还盯着屏幕。“你那个导师，老钱，今天下午要评审了吧？
”苏小渔问。“嗯。”“你那个作品，牛啊。我看过的，比上届学长的那个厉害多了。
”陈燃还是“嗯”。苏小渔有点没意思，自己啃起包子。“你跟个木头似的。对了，
我听说老钱最近在申请一个什么项目，需要代表作。你这次要是评上优，他脸上也有光。
”陈燃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他转过头，看着苏小渔。“你觉得，他会帮我？
”苏小渔被他问得一愣。“他是你导师啊。”陈燃没再说话，转回头去，继续看他的章鱼。
屏幕上的光，映在他的镜片上，一片冰冷。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只章鱼，被困在一个玻璃罩里，
外面的人看着，指指点点，没人知道他为了这颗心脏，敲了多少行代码，熬了多少个夜。
评审会就在下午。工作室里，人来人往，都挺紧张。老钱背着手，踱来踱去，
像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国王。他走到陈燃的工位旁边，停了下来。“陈燃，准备得怎么样了？
”“好了，老师。”老钱点点头，扶了扶眼镜，看着屏幕上的模型。“嗯，想法不错。
就是……太复杂了。有时候，最简单的，才是最好的。”他说完，拍了拍陈燃的肩膀，
手指在他肩上按了按，力道有点重。“别紧张，好好表现。”陈燃看着他走远，没说话。
他觉得老钱的手，像一把冰冷的钳子。2下午两点，评审会。大教室里坐满了人，
系里的几个教授都来了，还有不少学生。气氛很严肃。老钱是主持人。他清了清嗓子，
走上讲台。“今天，我们来看看我们系最有潜力的几个作品。首先，是陈燃同学的，
‘深空之心’。”屏幕亮起，陈燃的章鱼出现了。金属的光泽，跳动的心脏，复杂而又和谐。
下面一阵小声的议论。“哇，这个细节……”“太酷了吧，这得做多久？”陈燃站在台下，
手心有点出汗。老钱笑了笑，按了一下遥控器。屏幕上，章鱼的旁边，出现了另一张图。
也是一个章鱼，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那个章鱼的触手更少，心脏也更小，
像一个简陋的草图。“大家看，”老钱的声音变得很严肃，“这是三年前，
一个国外设计师安德鲁的作品，‘深海之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最后落在陈燃身上。“大家觉得，像不像？”教室里瞬间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
扎在陈燃身上。苏小渔坐在后排，猛地站了起来。“不像！细节完全不一样！
”老钱看了她一眼，没理会，继续对大家说：“创意的核心，是相似。我们可以看到，
半机械生物、透明头部、内部核心器官，这些关键要素，都惊人地一致。陈燃同学，
你要怎么解释？”陈燃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他看着屏幕上那张图，他从来没见过。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世界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他看着老钱，
那个平时对他笑呵呵，拍着他肩膀说“好好干”的老师，此刻，脸上是一种他看不懂的冷酷。
“老师，”陈燃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我没有抄。”“没有抄？”老钱笑了，
那笑声里带着一种怜悯，“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两个作品，核心创意如此雷同？是巧合吗？
全世界这么多设计师，怎么就你，跟一个三年前的外国设计师，想到一块儿去了？
”下面的人开始交头接耳。“真的好像啊……”“这下完了，抄袭可是大事。”“可惜了，
做得那么好。”陈燃站在那里，像个被公开处刑的囚犯。他感觉一股血冲上头顶，又冷又硬。
他想喊，想解释，但所有的语言都堵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块石头。他只是看着老钱，
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没有。”3老钱看着陈燃那副样子，心里很满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陈燃彻底崩溃，然后，他才能以一个“仁慈”的导师身份，
来“拯救”他。“陈燃同学，”老钱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我知道，年轻人嘛，想出人头地，
想证明自己，这个心情可以理解。有时候，会走一些捷径。这个，我不怪你。”他叹了口气，
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但学术的底线，不能碰。这样吧，这件事，我不想闹大。
你写一份检讨，这个作品，我给你评个及格。这学期的课，你就过了。
至于学位论文……我们再想办法。”这话说得漂亮。既坐实了陈燃抄袭的罪名，
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一个让他身败名裂，却又不得不感激涕零的台阶。陈燃抬起头，
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他看着老钱，这个他曾经尊敬过的老师。“老师，”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抄。”老钱的脸沉了下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我是为了你好！
你以为这事捂得住？一旦报到学校，就是开除！你一辈子都毁了！”“那就报。
”陈燃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整个教室都炸了。所有人都没想到，
这个平时闷不吭声的木头，居然敢这么跟老钱顶牛。“疯了……”“他真的以为自己能赢吗？
”老钱气得手都在抖。“好，好！陈燃，你有种！你以为我不敢吗？系主任，各位老师，
今天这事，必须给个说法！”他转身，对着台上的几位教授，一脸的义正言辞。
陈燃站在台下，没有再看任何人。他转身，走出了教室。阳光很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塌了。那种感觉，不是愤怒，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更深的东西。
像《奈何》里唱的那样，明明心里有一万个不甘，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命运的大手，
把你推向深渊。无能为力。4陈燃回了宿舍。宿舍里没人。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电脑屏幕还亮着，是那只章鱼。现在，它像一个巨大的讽刺。他伸出手，想要关掉电脑，
手却停在了半空中。他没有抄。凭什么要认？凭什么要用自己的血，去染别人的功名？
他打开了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乱七八糟的文件。他又打开了一个，名字叫“废稿”。
里面是十几个子文件夹，按日期命名。他点开第一个。里面是一个粗糙的模型，
像一个金属块，上面有几根棍子。这是最开始的雏形。他又点开第二个。金属块变得圆润了，
棍子也多了，开始有了触手的形状。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他一个一个地点开。
每一个版本，都比上一个多一点东西。有时候是改变了触手的材质，
有时候是调整了心脏的颜色，有时候，只是把一颗螺丝的位置，移动了一毫米。
这十几个文件夹，记录了他从零到一的全部过程。每一个失败的尝试，每一次小小的修改，
都在里面。这是他的心血，他的日记，他所有的挣扎和努力。他看着这些文件，
眼睛慢慢红了。他不是没有人证，也不是没有物证。他的证，就在这里。只是，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需要用这些东西，来证明自己。他拿起手机。微信上，
全是未读消息。有同情的，有看热闹的，有劝他认栽的。他一条都没看。
他直接点开了苏小渔的对话框。“帮我个忙。”“你说。”“帮我约系主任，
还有所有今天在场的老师。明天下午，还是那个教室。我要开个会。”苏小渔秒回。
“你疯了？”“我没疯。”“你想干什么？”“打脸。”陈燃打下这两个字，按了发送。
然后，他关掉手机，开始整理他的“废稿”。他把十几个版本，重新命名，从V1.0，
到V10.0。他要让所有人看清楚，他是怎么一步一步，从一块废铁，
走到今天的“深空之心”的。5苏小渔拿着手机，有点发懵。打脸？陈燃要怎么打脸？
他那个人，平时连大声说话都不会。她了解陈燃，他不是个会吹牛的人。他说要打脸，
就一定有他的办法。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给系主任发信息。信息写得很客气，很诚恳，
说的是陈燃同学有新的证据，希望能再给一次机会，澄清事实。系主任很快就回了，
只有一个字。“好。”苏小渔松了口气。她又给其他几个教授发了信息。有的没回，
有的回了个“收到”。她知道，这件事，已经成了系里的一个八卦。谁都想看看，
后续怎么发展。她处理完这些事，跑到了陈燃的宿舍。陈燃还在电脑前，
正在给一个文件夹打包。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专注，
像是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你真的有办法？”苏小渔站在他身后，小声问。
陈燃没回头。“你信我吗？”苏小渔愣了一下。她看着陈燃的背影，瘦削，但挺得笔直。
她忽然觉得，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男生，身体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一种很硬，很亮的东西。
“我信。”她说。陈燃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点。“那就好。”他转过头，看着苏小渔。
“谢谢你。”“谢我什么？”“所有事。”苏小渔的心，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她别开脸，
假装看窗外的风景。“说这些干嘛。谁让你是我……朋友呢。”她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
陈燃笑了笑，是那种很浅的笑。“嗯，朋友。”他转回头去，继续打包文件。苏小渔看着他，
忽然有点想知道，他到底藏了什么后手。她往前凑了凑，想看看屏幕。“你在打包什么？
这么大的文件。”“我的证据。”陈燃说。他打包完了，把文件拷贝进一个U盘里。
他把U盘插在脖子上，像个护身符。“明天，”他说，“一切就都清楚了。
”苏小渔看着他胸口的U盘，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她忽然觉得，那不像个U盘。那像一把剑。
一把陈燃准备用来战斗的剑。6这一夜，陈燃没睡。他把十版废稿，一个一个地，
又看了一遍。从V1.0到V10.0。从一块废铁，到一只章鱼。每一步，
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不是在回忆。他是在磨剑。第二天下午，教室里还是那些人。
老钱也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嘲讽。他倒要看看，陈燃能耍出什么花样。系主任坐在中间，
表情严肃。“陈燃同学，你说你有新的证据，现在可以展示了。”陈燃走到讲台前，
没有看任何人。他把U盘插进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文件夹。名字很简单，
“深空之心-废稿”。老钱看到这个名字，嗤笑了一声。“废稿？抄都没抄好，哪来的废稿？
”陈燃没理他。他打开了文件夹。里面是十个文件，从V1.0到V10.0。“各位老师，
同学，”陈燃的声音很平静，“这是我的作品，‘深空之心’的全部创作过程。
”他点开了V1.0。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粗糙的金属块。“这是我的第一版。当时，
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做一个机械生物，但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形态，
所以只是一个很基础的尝试。”他又点开了V2.0。“这是第二版。
我开始尝试加入生物元素，我选了章鱼，因为我觉得它的形态，很有未来感。”V3.0，
V4.0……他一个一个地放下去。每一版，都比前一版更完整，更复杂。他一边放，
一边解说。“V3.0，我开始尝试把心脏外置，但当时的设计很失败，看起来很恶心。
”“V5.0，我改变了材质，把金属换成了磨砂质感的合金，但效果不好，看起来太廉价。
”“V7.0，我遇到了瓶颈，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进展。所以这一版，和上一版，
几乎没区别。”……整个教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屏幕。他们看到的，
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模型。他们看到的，是一个人的思考，一个人的挣扎，一个人的成长。
那些失败的尝试，那些笨拙的修改，比最终完美的成品，更有说服力。因为，那是真实的。
7老钱的脸，开始变了。他没想到，陈燃会拿出这种东西。这种东西，是造不了假的。
每一个文件，都有创建日期，有修改记录。这十版废稿，就像一部纪录片，
清清楚楚地记录了陈燃的创作轨迹。陈燃还在继续。他点开了V9.0。这个版本，
已经和最终成品很像了。“到了这一版，基本形态已经确定了。但我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他点开了V10.0。也就是最终版。“最后，我给心脏，加上了细微的频率变化，
让它看起来，像真的在跳动。我给每一条触手，都加上了独立的管线，让它更有机械的质感。
我花了三天三夜，只为了调对灯光，让玻璃罩里的反光，最完美。”他说完，按了一个键。
屏幕上，V10.0的“深空之心”，和那个安德鲁的“深海之王”，并排放在了一起。
